1
周易發(fā)出去的“早安”消息石沉大海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十點多才收到紀筱愛的回復“剛到家，才看到消息”，她果真沒帶手機去學校。
過了一會，他回復：“這么晚才回家，做題碰到卡殼的了？”
對面很快回復：“今天的題好像比昨天麻煩些，不過硬啃下來啦?！?/p>
“先驗收買家秀，再幫你看看做的對不對?！?/p>
紀筱愛看到“驗收買家秀”幾個字，又羞又喜地把臉埋進手心里——原來他也惦記著自己。她坐到書桌前，對著手機鏡頭反復調整角度，臺燈暖光把臉頰照得發(fā)燙。不知拍了幾十張照片，在相冊來回挑選，反復對比角度與表情，刪掉所有“差點意思”的廢片，鄭重其事地把最好的一張發(fā)了過去。
周易點開手機時，屏幕上的時間已經跳了四十多分鐘。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樣，她確實很單純，換了別人哪會這么聽話就發(fā)自拍。于是他接著試探：“看不清楚，拍一張清晰點的。”
結果她真的發(fā)來了清晰的正臉照，那雙黑黝黝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神里還透著幾分嬌憨。他把照片放大，這哪里是能跟他博弈的狐貍，分明是只誤入陷阱還不自知的小白兔，把“我超乖”四個字寫在臉上，等著被人親腫那張小嘴。
“這手機買得血賺。存到了小兔子的正臉照，解題動力都翻倍了。”
紀筱愛臉頰微紅地回復：“手機很好用，我真的很喜歡。不過以后別再破費啦，你愿意教我做題，我就已經很開心了?！?/p>
她覺得他愿意花時間給自己講題就已經很感謝了，又破費買東西，還傻傻地說自己“血賺”，于是她又在對話框里發(fā)了句“謝謝你呀”，還加了個帶著笑臉的小兔子表情包。
周易盯著屏幕，什么狐貍白兔，這不就是個實心眼的傻子么？原本只是想逗弄這只乖巧的小白兔，現(xiàn)在倒好，對方捧著顆熱乎乎的心直愣愣撞過來。
心里好像某個角落被撞了一下，他忍不住回：“你這么傻，我不是血賺了？”
紀筱愛在心里偷偷嘀咕：這人是不是傻，他哪賺了？想了好一會兒，她才回復：“你才傻呢，血賺的明明是我，有免費的家教，還能收到這么好的手機。”
看著這條讓人哭笑不得的回復，他這才確定自己碰上了個表面最難搞定但內心最傻的主，連反駁都帶著股傻乎乎的真誠勁兒，傻得讓人忍不住想把她圈在身邊。也許在這顆赤誠又單純的心面前，所有的試探都顯得太多余。
有次他無意間說了句“幫老師整理競賽資料，坐太久腰好酸” ，結果她的消息一條接一條蹦出來，連查了三四個緩解久坐酸痛的拉伸帖，還跟他說：“我家里有好用的膏藥，下次帶給你呀”“今晚睡覺記得平躺著”，末尾還小心翼翼補一句“別嫌我啰嗦呀，希望你能舒服些”，字里行間都是溫溫柔柔的體貼。
她會把他的每句話都仔細斟酌，再細細回應，那些溫柔、笨拙卻認真的回復，字句里的單純像春日柳絮，一寸寸輕飄飄地鉆進他心里。
只是對話總會在每晚她回到家開始，十二點前準時畫上句點，時間一到，她就會發(fā)來帶著困意的晚安：“好困呀，明天再聊吧?！?配著打哈欠的小兔子表情包。她永遠把“該做的事”擺在首位，先完成課業(yè)、遵守家規(guī)，唯有夜深人靜時，對話框里斟酌再三的字句，才泄露出少女心底悄然生長的情愫。
再后來，周易也懶得一天天聊了，他幾乎每天都去找紀筱愛，給她講題，再送她回家。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的相處模式漸漸固定下來，可紀筱愛總像株敏感的含羞草，始終恪守著恰到好處的分寸，不肯往前半步。
2
月考結束后的頭一天，一見到周易，紀筱愛就激動地拿出成績單。
“周老師，你快看！”攤開的紙張上，紅筆標注的名次赫然前移了五名，各科成績旁密密麻麻寫滿了進步的分數：“你上次說的重點，基本上都考到了！”
數學、物理這些曾經薄弱的科目分數都有了顯著提升。這是認識她以來，第一次看到她這么開心的模樣——唇角高高揚起，眉眼彎彎，連眼角都帶著笑意。
“看吧，我們筱愛又聰明又漂亮，是個全能型選手?！?/p>
紀筱愛的臉微微泛紅：“還不是因為你一直幫我，教我很多方法?！?/p>
“這都是你自己的功勞。為了獎勵你，說吧，想要什么？我都滿足你。”
筱愛連忙搖頭：“我什么都不要，你能幫我，我已經很感謝了?！?/p>
“這是專門給你的獎勵，和之前不一樣?！彼f：“走吧，去書店看看習題冊，這樣以后就不用跑圖書館借了。”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在紀筱愛心湖激起一陣浪花。周易彎下腰，替她收拾好書包：“走吧，今天休息一天，去晚了買不到了?！?/p>
街邊的喧囂聲漸漸遠去，只剩下彼此輕微的腳步聲。紀筱愛瞥了眼身旁的周易，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幸福感。她的所有事情，似乎都被他記在心里。
在書店里，見她不好意思的樣子，他直接拿了幾本習題冊，都是她在圖書館反復借閱卻不舍得買的版本。
“看看是不是這些？”
“嗯……”
“還有沒有其他想要的？課外書你也挑幾本，要學會勞逸結合?！?/p>
她有些難為情地說：“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收了?！?/p>
“去看看吧，說不定有你喜歡的。我的小學霸，值得最好的禮物?！?/p>
她搖搖頭：“你也是學生，我不能老讓你給我買東西……”
他笑笑：“這才哪到哪，我正愁競賽的獎金沒地方用，更不用提獎學金了?！?/p>
“謝謝你有這份心，但是真的夠了?！彼е浙y臺的方向走：“我們走吧?！?/p>
快到小區(qū)門口時，紀筱愛鼓起勇氣，聲音很輕：“你保送成功了，我也該表示一下，那個…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呀？”
“我只想要你開心。”
紀筱愛臉紅著低下頭，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他突然停下腳步：“不過仔細想想，還真有個想要的禮物?！?/p>
“是什么呀？”
周易望著她在風中凌亂的黑發(fā)，喉結滾動了下：“我現(xiàn)在就想要，可以嗎？”說著，他的影子將她輕輕籠罩，呼吸聲在兩人之間變得清晰可聞。
她的臉越發(fā)漲紅，說話也開始支支吾吾：“想…想要什么……”
他伸手將她的頭發(fā)別到耳后，雙手捧住她的臉，眼神里帶著強烈的壓迫感，緩緩俯身想要吻住她的唇。
“不行，我還沒準備好……”少年的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紀筱愛伸手就想推開他。
他看著少女驚慌失措的神情，卻并沒有放開她的意思：“這是禮物，所以不能拒絕，好嗎？”
她別過臉去，有些抗拒地說：“周易，你別這樣，你嚇到我了?！?/p>
周易只好松開她，轉而覆上她微涼的手指：“那這樣可以嗎？”
紀筱愛觸電般抽回手，倒退半步隔開距離：“我們說好了現(xiàn)在只做朋友，你為什么要這樣？”
“因為你問我，想要什么禮物?！?/p>
“你想要的就只是這些嗎？”
他發(fā)出一聲自嘲的笑：“那你說說，我應該想要什么？當三年冤種，最后連你手指頭都碰不到？”
她突然不自覺地哽咽起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只知道你剛才在強迫我，而且你現(xiàn)在也很咄咄逼人?！?/p>
看到那雙泛紅的眼睛，他只好軟了下來：“是我太著急了，對不起，是我不好。”不顧她的輕推，他小心翼翼把人摟進懷里：“嚇到你了，是我不好。別哭，我錯了，真錯了。是我沒考慮你的感受，我以后慢慢等，等你愿意為止，好不好？”
3
“筱愛！”忽然，一道粗曠的男聲劃破寂靜。
紀筱愛渾身一僵，猛地從周易懷中彈開，慌亂中抬手抹了把還掛著淚痕的臉：“爸……我……”
話沒說完就被紀濤陰沉的臉色噎了回去：“你先回家，我跟你同學有話說?！?/p>
紀筱愛想解釋什么，卻被父親一個不容置疑的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她只好低著頭，一步三回頭地往小區(qū)里走去。
她飛快跑上樓，跌跌撞撞沖進家門，鼻尖貼在冰涼的窗戶上，眼睛往樓下瞄，卻沒有看到那兩道身影，眼淚急得直往下掉。
紀濤注視著周易，語氣沉沉地開口：“你是筱愛的同班同學吧？”
“叔叔好，我們是同校的。”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是學校組織學習活動認識的。當時分在一個小組做課題，就慢慢熟悉起來了?！?/p>
紀濤打量著眼前的男生，被長輩質問時，他的表情和語氣卻冷靜得近乎老派，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哪像是個普通高中生該有的反應？
“你叫什么名字，哪個年級的？”
周易應答如流：“我叫周易，今年高三。叔叔叔您別誤會，今天筱愛情緒低落，我只是作為同學簡單開導了幾句。平時也就是在學習上互相交流，幫她講解習題。”
這話落入紀濤耳中，反而像塊硌腳的石子。自家女兒向來獨來獨往，學校里根本沒有需要跨年級請教的課題，她更不會隨便向異性袒露脆弱。
“你這孩子年紀不大，嘴里沒有一句真話。筱愛這姑娘單純啊，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會。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趁早放棄吧，我家孩子是不可能早戀的?！?/p>
紀濤到底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的人，什么樣的彎彎繞繞沒見過。從小沒得到家庭正確引導的孩子，很容易變成說謊面不改色的人，這孩子心思太復雜，眼神里藏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算計和心眼。他怎么可能讓筱愛跟這么早熟的孩子有過多接觸。
周易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叔叔，筱愛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斷，不如讓她自己決定吧。”
“挑釁長輩，是誰你教的？”紀濤周身散發(fā)著凌厲的壓迫感，“這個年紀心思不放在正處，以后離筱愛遠點兒，別把你這些歪門邪道帶到她身上。要是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纏著她，我就把這件事反映到學校。”
“叔叔，筱愛是個有主見的女孩，交往的事也不只是我單方面的意思。與其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倒不如多尊重她的想法。您要是真把事情鬧到學校去，可能一時會讓我難堪。可筱愛會怎么看您？她一向敬重您、信任您，如果因為您的沖動行為，讓她在學校里被人指指點點，被同學異樣看待，您覺得她心里會好受嗎？”他一口氣說完，觀察著男人臉上慍怒的表情，結尾添了句滿是挑釁的話：“您有想過這些后果嗎？”
紀濤臉色大變：“我是筱愛的父親，我怎么教育她，還輪不到你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來指手畫腳！我有義務引導我的女兒走上正軌，而不是跟一些心術不正的人混在一起！今天的談話到此結束，我會找筱愛問清楚這件事。以后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靠近她，可就不止是口頭警告這么簡單了?！?/p>
看著紀濤遠去的背影，周易冷笑一聲，摸出兜里的煙，打火機的火苗明明滅滅，映得他陰郁的臉晦暗不明。直起腰時身上的少年氣盡數褪去，他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防盜門摔上的響聲震得墻面抖動，紀濤的怒吼穿透門板：“紀筱愛，出來！”
臥室門像被驚到的蝸牛，緩緩探出半道縫隙。紀筱愛攥著衣角從臥室挪出來，在離父親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低垂的腦袋幾乎要埋進胸口，眼里還含著淚珠。
父親的怒火撲面而來：“站直了！一五一十說清楚，那個叫周易的男生，你們怎么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紀筱愛從未見過父親如此生氣，記憶里哪怕她考試失利、打碎花瓶，父親也只是皺眉訓誡幾句，可此刻空氣中翻涌的怒火，讓她連呼吸都不敢發(fā)出聲音。她最終垂著頭，將兩人相識的經過、日常相處的點滴，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如實說了出來。
紀濤越聽臉色越沉——那些精心準備的輔導，分明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陷阱。這少年用溫水煮青蛙的法子，借著輔導功課的由頭步步為營，把單純的女兒哄得暈頭轉向。
他從未想過一個高中生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機，更何況對方還是保送清華的高材生，這份遠超同齡人的城府和滴水不漏的心思，讓他不寒而栗。
這樣的人放到社會上，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
“耳朵豎起來聽著！從現(xiàn)在起，你跟那小子必須斷得干干凈凈！他那些花花腸子，你根本應付不來！再敢跟他有半點聯(lián)系，我直接去學校找校長！”
紀筱愛連忙解釋：“爸，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他一直對我很好，還省下競賽獎金給我買了整套習題冊，我們說好了高中不談戀愛，每天只是互相鼓勵學習，他對我從來沒有過逾矩的行為……”
“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平時我怎么教你的？咱們紀家祖祖輩輩的規(guī)矩——不占別人便宜！知人知面不知心，天上不會掉餡餅，陌生人平白無故對你好，背后藏著多少算計你分得清嗎？！你現(xiàn)在覺得是甜頭，等哪天他收網了，付出的代價你這傻丫頭根本承擔不起！”
4
周易盯著發(fā)送的消息“今天叔叔找你聊什么了？沒事吧？”，時間一點點過去，一晚上都沒有收到她的回復。第二天放學，周易照常來到高一3班，卻發(fā)現(xiàn)座位空蕩蕩的，桌面沒有粉色便利貼，抽屜里也沒有書包，顯然她刻意避開自己走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她都躲著自己，給她發(fā)的消息每一條都石沉大海，再也沒有跳出那些可愛的小兔子表情包。他開始漫無目的地游蕩，像被抽走錨點的孤舟，每天邁著悵然若失的步子，穿過她常去的書店，最后停在她家樓下，看那扇窗戶的燈光規(guī)律地亮起又熄滅，卻再也照不進他的世界。
曾經形影不離的人，沒一句解釋，沒一句道歉，連一句告別都沒有，突然就從他生活中消失得干干凈凈。這種連根拔起的抽離，比直截了當的拒絕更讓人窒息。
每個輾轉反側的夜里，難受啃噬著每一寸神經，又開始整夜整夜失眠，他睜著酸澀的雙眼望向窗外，盼著黎明能早些到來，又害怕新的一天依舊是毫無回應的等待。
終于有一天，他站在樓下盯著那扇燈光，再次給她發(fā)信息：“我在你家樓下，假裝倒垃圾下來一會吧。今天是我生日，我就想見你一面。就一面，我馬上走?！笔謾C屏幕光映出他陰郁的面容，在黑暗中顯得可笑又卑微。
他盯著那扇碾碎自己自尊的窗戶，只見窗簾被拉開一個小口，雪白的小臉探出頭來，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猶豫。一時間兩人隔著很遠的距離，就這么靜靜對視著。
緊接著她就拉上了窗簾，過了好一會，才緩緩從樓道里走出來。
他笑笑：“生日能見你一面真好?！?/p>
她低垂著頭，臉上閃過復雜的神情，有愧疚，有逃避，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難過：“周易，爸爸不讓我跟你來往了。對不起，辜負了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好?！?/p>
隨后，她將那部手機遞了過去：“手機我以后可能用不到了，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難以掩飾的傷感，目光避開周易的眼睛，生怕多看一眼就會動搖決心。
他并沒有接過手機，而是問她：“不跟我說生日快樂嗎？”
她愣了一下：“生日快樂?！?/p>
周易看著那張潔白無瑕的臉，和如水一般干凈的眼眸，許久不見，心里沉寂的欲望又被點燃了：“你穿睡衣的樣子比想象中還可愛?！?/p>
她皺起眉頭：“周易，我今天下來，是覺得有必要跟你說清楚，我們不能再繼續(xù)了。真的很抱歉，我不值得你為我付出那么多?！?/p>
“你真的想好了？”
她狠下心說：“想好了。”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心里對我是什么感覺？”
她垂著頭，聲音很低：“你是競賽全省第一的天才，被保送到了全國最好的學校，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不該耽誤你走向更大的世界?！?/p>
“看著我，我想聽真話——你喜歡我嗎？”
紀筱愛抬起頭，神色凝重。
“說出來?！?/p>
她使勁擰著自己手臂上的肉，疼痛帶來的感覺能讓她清醒一些。片刻后，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不喜歡，從來沒喜歡過。每天纏著我講題、送我回家，真的很...很讓人厭煩?！?/p>
空氣瞬間凝固。周易盯著那張臉，自嘲地說：“早說啊，省得我白費那么多心思?！?/p>
很快他轉過身，連同影子沒入黑暗中。
“你的手機……”
他沒有回頭：“礙眼就扔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