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哐啷——!
破舊木門撞響塑料風鈴,松節(jié)油、廉價水彩和娃哈哈奶味混雜的氣味撲面而來。
“星晚姐姐!”
“晚晚老師!”
七八個臉上沾滿顏料的小身影嘰嘰喳喳涌來,堵住了剛進“彩虹豆”少兒畫室的林星晚。
林星晚擠出微笑,蹲下身挨個摸了摸孩子們毛茸茸的腦袋。指尖的暖意勉強驅散一絲盤踞心底的“八萬六”寒流。這個社區(qū)畫室是她能拿到的時薪天花板——每小時六十塊。
“好啦,小火車出發(fā)!今天畫什么?”她站起身,聲音強行注入活力,領孩子們走向矮腳畫架。眼神卻飄向墻上的掛鐘。
下午四點十分。
距會議室“顏料糊臉”事件,過去近二十四小時。
距簽下八萬六賠償協議,五天零九小時。
距爺爺的舊顏料箱被抵押扣押,仿佛一個世紀。
那個鮮紅數字像懸頂鍘刀。陸景珩冰涼指尖接過箱子、冰冷“成交”的觸感和聲音,清晰可憶。她打了個寒顫。
“今天我們畫——海底總動員!”林星晚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抓起藍色油畫棒,在卡紙上“唰”地劃出波浪,“看,大海里藏著什么寶貝?”
“大鯊魚!”
“大海龜!”
“亮閃閃貝殼!”
孩子們七嘴八舌。林星晚松了口氣,暫時屏蔽“八萬六”。她一邊引導(阻止章魚變蜘蛛),一邊在示范紙上涂抹。鈷藍海水,翠綠海草,橙紅小丑魚……飛快成型?;A十二色油畫棒,是她逃避現實的方舟。
“哇!星晚姐姐畫的小魚會游出來!”一個小女孩指著活靈活現的小丑魚,眼睛發(fā)亮。
林星晚扯扯嘴角,把這張“海底世界”取下,釘在畫室前方展示“老師大作”的小黑板上。那里已有幾張她的“前作”:奔放城堡、梵高幼年版向日葵田、騎獨角獸的小女孩。色彩飽和,想象力放飛。
“好啦,輪到你們畫最炫酷的海底世界了!”林星晚拍拍手。孩子們立刻埋頭苦涂(瞎畫)。畫室里只剩蠟筆“沙沙”聲和嘀咕“我的烏龜要穿花裙子!”。
林星晚溜到角落洗手池,擰開水龍頭。冰涼自來水沖刷指尖的油畫棒碎屑,帶來貧窮的清醒。她抬頭看向布滿水漬的舊鏡子。鏡中女孩小臉蒼白,黑眼圈濃重,但提到畫畫時,眼睛像通了電,亮了一下。
她關掉水龍頭,甩甩手。目光習慣性掃過畫室后墻高處那個不起眼的黑色半球體——積滿灰塵的老舊監(jiān)控攝像頭。鏡頭玻璃在昏暗光線下反射一點微弱紅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林星晚心跳莫名漏跳一拍。一股被監(jiān)視的涼氣順著脊椎爬升。她甩甩頭,把這荒謬念頭拍飛。一個破社區(qū)的舊監(jiān)控,八成早壞了,亮紅燈純屬裝樣子!
她走回孩子們中間,指導一個把海草涂成奧利給色的男孩:“寶,海草是綠油油的,翠綠加點檸檬黃……” 內心OS:這娃對大地色有執(zhí)念?
時間在抽象派創(chuàng)作和顏料爭奪中流逝。窗外天色漸暗。
**叮鈴哐啷——!**
下課鈴響!家長涌入,畫室充滿邀功聲和收拾聲。
“星晚,辛苦啦?!碑嬍依习迥锿跻绦χ邅?,遞過一個薄信封,“給,今天的工錢?!?/p>
“謝謝王姨!”林星晚雙手接過,指尖清晰感受里面幾張紙幣的輪廓。她強忍當場數錢的沖動,把信封塞進背包最里層。
六十塊!離月供兩千五挪動一納米!這點微光剛閃,就被“八萬六”黑洞吞噬。
她開始收拾畫具,整理被摧殘的畫架。目光習慣性飄向展示她“大作”的小黑板,準備回收“海底世界”。
她的手僵在半空。
小黑板上,光!禿!禿!的!
下午她親手釘上去的“海底世界”,不!見!了!
林星晚一愣,彎腰看黑板下雜物堆。沒有!沖到垃圾桶旁探頭??盏?!
“王姨,”她有點懵,“看到我釘黑板上的畫了嗎?下午的海底世界。”
“哦!那張啊!”王姨一拍腦門,笑開花,“賣啦!下午你帶娃時,來了個小伙子,替老板看場地,一眼相中你的畫!非!要!買!走!連帶著之前的城堡啊、向日葵田啊、獨角獸小姑娘啊,全!包!圓!了!喏,錢在這兒!”
王姨變戲法似的從圍裙口袋掏出一個明顯厚實的信封,“啪”地拍到林星晚手里。
林星晚徹底死機。她捏著沉甸甸的信封,像被金餡餅砸中。“賣……賣了?誰買的?多少錢?”聲音發(fā)飄。
“小伙子說他老板姓周,搞高科技的?!蓖跻虜[擺手,“人家大方!‘海底世界’給三百!之前三張小點的,每張一百五!喏,一共……”她掰手指,“三百加四百五……七百五十塊!全歸你!”
七!百!五!十!塊?!
林星晚像被燙到,猛地攥緊信封!厚厚一沓人民幣棱角硌得掌心發(fā)麻。這快抵她在這兒干半個月!
巨大的狂喜沖上腦門!這筆橫財能多還一大截……但下一秒,冰冷的“陸景珩”毒蛇“呲溜”爬上腳背!
姓周?高科技公司?
一個栗棕雞窩頭、永遠“吃瓜看戲”的臉瞬間高清循環(huán)——周!嶼!
是陸景珩!
絕對是他!
這念頭像冰檸檬水澆透狂喜小火苗!他什么意思?錢多?同情?施舍?還是……另一種“溫馨提示”?提醒她欠著巨款,提醒她在他“監(jiān)控”之下?!
監(jiān)控攝像頭上那點微弱紅光,再次陰魂不散地閃爍。
“王姨……”林星晚聲音干澀,“買畫的人……留電話沒?或者……他老板的聯系方式?” 她想問那個冰雕臉,想干什么!
“沒啊,”王姨搖頭,“小伙子爽快,現金付清,拿畫就走。哦對了!”她想起什么,轉身從矮柜摸出一樣東西,“他留了這個,說務必親手交給你?!?/p>
一個A4大小、質感厚實的牛皮紙文件袋,封口用樸素的棉線纏繞,像個神秘卷軸,無字。
林星晚心跳瞬間飆到180!她手指微抖地接過文件袋,指尖傳來紙張觸感。很輕。里面是什么?新賣身契?傳票?還是……
她深吸氣,顫抖著解開棉線封印,撕開封口。
沒有信。
沒有文件。
沒有支票。
只有一張照片。
一張拍立得拍的、帶白邊的即時照片。
構圖冰冷。背景是一塵不染、閃著金屬冷光的銀灰色桌面(高度疑似辰光理工實驗室)。桌面正中央,C位擺放著一個物件。
深棕色木質,邊角磨損露淺色原木紋,箱蓋合攏,提手上模糊小字在特寫下依然難辨。正是爺爺的舊顏料箱!
箱子擦拭得锃亮,一塵不染,每條細小劃痕清晰可見。它被鄭重安置在桌面正中,像圣物(或抵押品)。箱子旁,整齊擺放幾支顏料管——鈷藍,鈦白,鉻黃……正是那天“肇事”的幾位!連擠爆的鈦白,也被小心卷好,規(guī)矩放在旁邊,像無聲控訴。
照片右下角,用熟悉的、冷峻鋒利、如尺刻的字跡,寫著一個日期:
**“贖回倒計時:179天”**
林星晚的呼吸瞬間停滯!她死死盯著照片上熟悉又陌生的舊顏料箱,盯著被“收尸”般擺放的顏料管,盯著冰冷無情的倒計時數字!
七百五十塊現金沉甸甸壓在背包里。
照片上,她的“命根子”陳列在冰冷金屬臺上,像待解剖標本。
而陸景珩的陰影,仿佛透過這張薄照片,化作無處不在的監(jiān)控探頭,死死籠罩著她。
畫室后墻高處,積灰的監(jiān)控攝像頭鏡頭上,那點微弱紅光,在昏暗光線下,似乎……詭異地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