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又在裝病了。寢室門被推開,沈聿端著一碗剛熬好的小米粥走進來。他眉頭緊鎖,
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林晚晚桌上,語氣是壓抑的擔(dān)憂?!竿硗恚斐脽岷攘?,
喝了胃能舒服點?!沽滞硗硖撊醯乜吭诖差^,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她伸出手,
卻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下,眼眶紅紅的。「阿聿,我是不是很沒用?」「又讓你為我擔(dān)心了。」
沈聿立刻握住她的手,滿眼心疼。「胡說什么,你只是身體不好,我照顧你是應(yīng)該的?!?/p>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我身上時,那點溫柔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責(zé)備。
「許知了,你又在看熱鬧?」「晚晚胃疼成這樣,你作為室友,連杯熱水都不知道倒嗎?」
我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慢悠悠地合上書本。抬眼,對上他質(zhì)問的視線,沒有說話。
就在幾分鐘前,林晚晚還生龍活虎地跟我炫耀她新買的限量版口紅。接到沈聿電話的那一刻,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捂著肚子,聲音都變得氣若游絲?!赴㈨?,我胃好疼……」
我見怪不怪。畢竟,這種戲碼,從她住進我們寢室的第一天起,就沒斷過。而沈聿,
我認識了十七年的竹馬,每一次都精準(zhǔn)地落入她的圈套。林晚晚見我不說話,
眼淚掉得更兇了。她柔弱地扯了扯沈聿的衣角。「阿聿,你別怪知了?!埂杆眢w好,
從小到大沒生過幾次病,不懂我們這種體弱的人有多難受。」「她可能覺得,我又是裝的吧。
」這句話,真是又綠茶又高明。既抬高了自己,又貶低了我,
還順便給我扣上了一頂冷漠無情的帽子。沈聿果然更生氣了?!冈S知了,你有沒有心?」
「晚晚都這樣了,你還在說風(fēng)涼話!」「你非要她疼死在你面前,你才滿意嗎?」
我看著他被怒火點燃的眼睛,心里那點僅存的溫度,也跟著涼了下去。我從小體質(zhì)就不算好,
小病小痛是家常便飯。沈聿是知道的??涩F(xiàn)在,為了林晚晚,
他可以輕易抹掉我們過去所有的記憶。我扯了扯嘴角,沒興趣跟他們演戲。就在這時,
一股暖流毫無征兆地劃過我的小腹。常年冰冷,總在生理期隱隱作痛的地方,
此刻竟變得暖洋洋的。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泰感,讓我忍不住瞇了瞇眼。我愣了一下。隨即,
一個荒誕又清晰的念頭,猛地竄入我的腦海。好像……從林晚晚開始頻繁裝病起。她每「病」
一次,我身上那些惱人的小毛病,就會好轉(zhuǎn)一分。而她,似乎真的在一點點變得虛弱。
最開始,她只是裝頭暈,想讓沈聿扶她。那天過后,我困擾了很久的偏頭痛,再也沒犯過。
后來,她裝低血糖,在沈聿面前搖搖欲墜。從那天起,我原本換季必定發(fā)作的過敏性鼻炎,
也奇跡般地痊愈了。而林晚晚,她原本紅潤的臉頰,開始需要用厚厚的腮紅來維持血色。
我看著她那張煞白的臉,再看看沈聿為她忙前忙后的身影。一個大膽的計劃,
在我心里悄然成形。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呢?如果,她的病,能成為我的藥。那我,
為什么不成全她?沈聿還在不依不饒地指責(zé)我?!冈S知了,道歉!」「給晚晚道歉!」
林晚晚虛弱地拉著他?!赴㈨?,算了,我沒事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咳咳……」
她話沒說完,就開始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來。沈聿更慌了,
手忙腳亂地給她拍背順氣?!竿硗?,晚晚你怎么了?別嚇我!」我冷眼旁觀。
幾乎是在她咳嗽的同一時間,我感覺到我的呼吸道一陣清爽。困擾我多年的慢性咽炎,
帶來的那種喉嚨里總有異物的感覺,消失了。呼吸,從未如此順暢。我嘴角的弧度,
不由自主地加深了。林晚晚,多咳幾聲。再賣力一點。沈聿終于安撫好林晚晚,讓她喝了粥。
他端著空碗,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冈S知了,我沒想到你這么冷血?!?/p>
「從今天起,你離晚晚遠一點?!埂肝遗履氵@種人,會臟了她?!拐f完,他拿著碗,
頭也不回地走了。寢室里,只剩下我和林晚晚。她靠在床上,剛才還一副快要死掉的樣子,
此刻卻慢悠悠地坐直了身體。她看著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挑釁和得意?!缚吹搅藛幔?/p>
許知了?!埂干蝽铂F(xiàn)在信的人是我?!埂改隳屈c可笑的青梅竹馬情誼,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我沒理她,拿出我的瑜伽墊,開始做拉伸。身體前所未有的輕盈柔軟,
很多以前做起來費勁的動作,現(xiàn)在輕而易舉。林晚晚見我無視她,有些惱怒。
「你聽沒聽見我說話?」「別以為你不吭聲,就能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埂肝腋嬖V你,
沈聿是我的,你休想搶走?!刮彝O聞幼鳎仡^看她。「搶?」
「一個被你騙得團團轉(zhuǎn)的傻子,你喜歡,送你好了?!?/p>
「我還不至于上趕著去垃圾堆里撿男人?!沽帧硗淼哪?,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你……你說誰是垃圾!」「你敢罵阿聿!」她氣得從床上跳下來,想沖過來打我。
剛跑了兩步,她突然腿一軟,整個人踉蹌了一下。扶住桌子才勉強站穩(wěn)。她臉色一變,
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的腿。我心里了然。剛才,為了讓沈聿更心疼,她跟沈聿說,
自己雙腿發(fā)軟,站都站不穩(wěn)?,F(xiàn)在,報應(yīng)來了。而我,只覺得雙腿充滿了力量,
甚至想立刻去操場跑個三千米。林晚晚很快恢復(fù)了鎮(zhèn)定。她大概只當(dāng)是自己起猛了,沒多想。
她重新挺直腰板,對我冷笑?!冈S知了,你也就只剩下嘴硬了?!埂改阋詾槲也恢?,
你喜歡沈聿?!埂缚上О?,他現(xiàn)在只看得到我?!埂改阍绞巧鷼?,越是嫉妒,我越是開心。」
我看著她,像在看一個跳梁小丑?!甘菃幔俊埂改悄憧梢^續(xù)努力了?!埂笭幦?,
讓我更嫉妒一點?!拐f完,我不再理她,戴上耳機,繼續(xù)我的鍛煉。身后的林晚晚,
氣得直跺腳。但她不知道。她每一次的表演,對我而言,都是一場盛大的饋贈。
接下來的日子,林晚晚變本加厲。她幾乎把所有能裝的病都裝了一遍。
今天說自己心臟不舒服,呼吸困難,讓沈聿陪她去校醫(yī)院。第二天,我那偶爾心悸的毛病,
徹底好了。明天說自己眼睛畏光,看東西模糊,讓沈聿給她念課本。后天,
我原本三百度的近視,竟然降到了一百度。視力前所未有的清晰。林晚晚的表演,
越來越夸張,也越來越頻繁。她享受著沈聿的緊張和關(guān)懷。享受著全系同學(xué)投來的同情目光。
她把我塑造成一個因為嫉妒而對病弱室友冷漠無情的惡毒女配。而她,是那朵迎風(fēng)流淚,
惹人憐愛的柔弱小白花。沈聿對我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差。他會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
指責(zé)我沒有同學(xué)愛。會在食堂里,因為林晚晚說一句「沒什么胃口」,
就倒掉我餐盤里她不愛吃的青椒。甚至,在我生日那天。他帶著林晚晚,
出現(xiàn)在我父母為我準(zhǔn)備的生日宴上。林晚晚穿著一條漂亮的白色連衣裙,挽著沈聿的胳膊。
她對著我爸媽,笑得溫婉又得體?!甘迨灏⒁毯?,我是阿聿的女朋友,林晚晚?!?/p>
「知了總跟我提起你們,今天冒昧前來,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刮野謰尩男?,僵在臉上。
沈聿則是一臉坦然。「爸,媽,我跟晚晚在一起了?!埂杆眢w不好,
以后還要麻煩你們多照顧?!顾形野謰?,叫得那么自然。仿佛我們才是一家。我站在旁邊,
像一個局外人。那天,林晚晚又「犯病」了。她對芒果過敏。這是她早就鋪墊好的。而我,
最喜歡吃的水果,就是芒果。我媽特意給我訂了一個八層的芒果慕斯蛋糕。
蛋糕推出來的那一刻,林晚晚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她開始咳嗽,呼吸急促,
說自己喘不上氣。沈聿立刻慌了神。他抱著林晚晚,沖著我怒吼?!冈S知了!
你明知道晚晚對芒果過敏,你是故意的嗎?」「你的心怎么能這么毒!」
他甚至來不及等我解釋,抱著林晚晚就沖出了酒店,直奔醫(yī)院。我的生日宴,
被攪得一塌糊涂。親戚朋友們看著我,眼神各異。我爸媽氣得臉色鐵青。我卻異常的平靜。
因為,就在林晚晚表演「過敏」的時候。我清晰地感覺到,我那一直好不了的,頑固的濕疹,
開始發(fā)癢。癢意過后,是前所未有的舒爽。我知道,它快好了。果然,第二天一早。
我手臂上那些紅色的疹子,全部消失了。皮膚變得光滑細膩,吹彈可破。而林晚晚,
她被沈聿送去醫(yī)院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回來的時候,脖子上,手臂上,
出現(xiàn)了大片大片的紅疹。她拼命地撓,越撓越癢,越癢越紅。她以為是過敏的后遺癥,
沒在意。只當(dāng)是又多了一個可以向沈聿示弱的籌碼。她開始穿著長袖長褲,
遮掩那些丑陋的紅疹??次业难凵?,卻越發(fā)得意。「許知了,看到了嗎?」「為了我,
阿聿可以放棄你的生日宴?!埂改阍谒睦?,什么都不是。」我只是笑笑,不說話。
我看著她因為瘙癢而不斷扭動的身體,和那張因為嫉妒和得意而扭曲的臉。心里,
只有兩個字?;钤?。時間一天天過去。我變得越來越健康。皮膚白里透紅,頭發(fā)烏黑亮麗,
身材也因為堅持鍛煉而越發(fā)緊致。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種蓬勃的生命力。而林晚晚,
則肉眼可見地衰敗下去。她的皮膚開始變得暗沉粗糙,紅疹反反復(fù)復(fù),怎么都好不了。
頭發(fā)大把大把地掉,發(fā)縫寬得能看見頭皮。她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黑眼圈濃得像煙熏妝。她不再滿足于裝一些小病。開始裝一些聽起來更嚴重的,比如,
抑郁癥。她告訴沈聿,她覺得活著沒意思。她覺得所有人都討厭她。她晚上會做噩夢,
會控制不住地哭泣。沈聿信了。他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地陪著她。帶她去看心理醫(yī)生,
給她買各種治愈系的書。他看我的眼神,也從單純的責(zé)備,變成了厭惡。
仿佛我就是導(dǎo)致林晚晚「抑郁」的根源?!冈S知了,你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嗎?」
「她已經(jīng)很痛苦了,你為什么還要刺激她?」「你是不是非要逼死她才甘心?」
我聽著這些話,已經(jīng)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因為,隨著林晚晚的「抑郁」。
我那因為高考壓力而一直有些低落的情緒,徹底一掃而空。我每天都心情愉快,精力充沛。
看什么都覺得美好。林晚晚的病,真的成了我的藥。而且是,最好的藥。
學(xué)校舉辦秋季運動會。我報了女子三千米長跑。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項目。
沈聿和林晚晚也來了。林晚晚坐在主席臺最好的位置,身上披著沈聿的外套。
她柔弱地靠在沈聿肩上,為他指著賽場上的我。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沈聿的臉色,
瞬間沉了下來。發(fā)令槍響,我像一只離弦的箭,沖了出去。我的身體里,
充滿了用不完的力氣。風(fēng)在耳邊呼嘯,腳步輕快得像要飛起來。
我輕松地超越一個又一個對手,遙遙領(lǐng)先。就在我即將沖過終點線的時候。主席臺的方向,
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林晚晚,從椅子上滑了下去?!笗灥埂?/p>
在了沈聿的懷里。沈聿臉色大變,一把將她抱起,瘋了一樣地沖向醫(yī)務(wù)室。他甚至,
沒有再看我一眼。沒有看我,如何第一個沖過終點。如何,打破了學(xué)校的記錄。
周圍是震耳欲聾的歡呼和掌聲。我站在終點,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緩緩地笑了。那一刻,
我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前所未有的生命力,注入我的四肢百骸。我身上的最后一絲病氣,
被徹底清除。我,從未如此健康。而林晚晚,她這一次的表演,為她換來了什么呢?
是真正的,昏迷不醒。她被沈聿送到醫(yī)院,直接進了急救室。醫(yī)生查不出任何病因。
她的各項生命體征,都在不明原因地衰弱。就像一朵花,在迅速地枯萎。沈聿守在急救室外,
一夜白頭。他給我打電話,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和懇求?!钢?,你來看看晚晚吧。」
「她……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醫(yī)生說,她求生意識很弱,或許你來了,能刺激一下她。
」我正在健身房里,揮汗如雨。聽著電話里他卑微的祈求,我擦了擦汗,語氣平淡。「沒空。
」說完,直接掛了電話。憑什么?憑什么她裝病的時候,我要承受他的指責(zé)和冷眼。
現(xiàn)在她真的快死了,我就要去看她,去「刺激」她?我許知了,不是圣母。
更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沈聿沒有再打來?;蛟S是終于對我失望透頂?;蛟S是,
他已經(jīng)沒有精力再來管我。林晚晚的情況,越來越糟。她醒了。但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