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裴烽青梅竹馬,他卻在宮宴上摟著歌姬,任我摔碎了定情的琉璃盞。“公主金枝玉葉,
末將高攀不起?!焙髞砦抑鲃油焐县┫嘀拥氖直郏?/p>
他卻在城樓攥碎欄桿:“你明知他要造反!”大婚那夜,叛軍血洗宮門。我掀開蓋頭,
將匕首插進(jìn)新郎胸口:“多謝夫君送我的三千死士?!钡铋T轟然倒塌。
裴烽提著滴血的長槍站在火光里:“末將來遲,請公主賜罪。”他身后鐵甲森寒,
正是三年前“被滿門抄斬”的裴家軍。一、琉璃盞碎開的聲音,像極了心被生生掰斷的脆響。
就在剛才,它還穩(wěn)穩(wěn)地盛著江南新貢的、最清甜的果子露,映著麟德殿里煌煌如晝的燈火,
也映著對面席位上,裴烽那張我從小看到大、早已刻進(jìn)骨子里的臉??上乱豢蹋?/p>
那個穿著水紅紗衣的歌姬,就像一株柔若無骨的藤蔓,依偎進(jìn)了他玄色的戰(zhàn)袍里。
他竟沒有推開。他甚至微微側(cè)過頭,唇角似乎還噙著一點(diǎn)模糊的笑意,
聽那歌姬湊在他耳邊軟語呢喃。他垂在身側(cè)的手,竟也抬了起來,虛虛地環(huán)住了那截纖腰。
滿殿的喧囂仿佛被無形的利刃驟然切斷。無數(shù)道目光,驚愕的、玩味的、幸災(zāi)樂禍的,
箭一樣射向高踞主位的父皇,又齊刷刷地釘回我身上,最后都聚攏在那刺眼的一對人影上。
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我霍然起身。動作太快,帶翻了面前案幾上的杯盤,
玉箸金杯叮當(dāng)滾落。可那聲響,壓不住我袖中緊握的拳頭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鈍痛。
我死死盯著裴烽,想從他臉上、哪怕一絲一毫的縫隙里,挖出點(diǎn)被迫的痕跡,
到點(diǎn)往昔那個在演武場上為我射下最高的風(fēng)箏、在太液池邊笨拙替我擦去眼淚的少年的影子。
沒有。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像結(jié)了冰的深潭,拒人千里。
他甚至沒有抬眼看我一下,仿佛我只是這滿殿無關(guān)緊要的塵埃里微不足道的一粒。所有的血,
瞬間沖上頭頂,又在心口凍成冰碴。
我猛地抓起那只曾被他無數(shù)次小心翼翼捧在掌心、說“寧寧,此物清透如你”的琉璃盞,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擲了出去!“嘩啦——!”晶瑩剔透的碎片,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炸開,
飛濺四散,如同無數(shù)顆碎裂的星辰。清脆得刺耳,也干脆得徹底。滿殿死寂,落針可聞。
我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割著喉嚨。目光終于刺破那片令人作嘔的旖旎紅云,
牢牢釘在裴烽臉上,聲音不高,卻足夠讓整個大殿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帶著一種我自己都陌生的、淬了冰的尖利:“裴烽!好!好得很!”他終于抬眼了。
那雙曾映著塞外星河、也曾盛滿我身影的深邃眼眸,此刻平靜得可怕,像兩口幽深的古井,
所有翻涌的情緒都被死死摁在看不見的井底。他輕輕推開了懷中的人,
動作竟顯出幾分刻意的流連。他站起身,玄甲在燈下泛著冷硬的烏光,一步一步,
踏過地上那攤狼藉的琉璃碎片,走到大殿中央,對著我,也對著御座之上臉色鐵青的父皇,
抱拳,躬身,每一個動作都標(biāo)準(zhǔn)得如同尺子量過,卻又冰冷生硬得如同石頭雕成。
“公主殿下,”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毫無波瀾,像在宣讀一份枯燥的軍報(bào),“金枝玉葉,
身份貴重。末將裴烽,微末武夫,粗鄙不堪,實(shí)乃云泥之別,高攀不起?!泵恳粋€字,
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zhǔn)無比地扎進(jìn)我心上最柔軟的地方?!敖袢盏钋笆x,驚擾圣駕與公主,
罪該萬死?!彼D了頓,頭垂得更低,那姿態(tài)恭敬得近乎殘忍,“懇請陛下、公主,
念在微臣昔日些許微末寸功……寬宥臣之妄念。臣,再無他想。”“再無他想”。這四個字,
像最后的喪鐘,敲碎了我心里最后一點(diǎn)搖搖欲墜的僥幸。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又被我死死咽下。眼前的燈火人影開始旋轉(zhuǎn)模糊。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挺直背脊,
維持著搖搖欲墜的皇家威儀,看也不再看地上那堆刺目的碎片和殿中那個冰冷的人影一眼,
轉(zhuǎn)身,拂袖,在無數(shù)道目光的注視下,一步步,踏著那琉璃碎裂的聲音,
走出了這令人窒息的麟德殿。夜風(fēng)帶著深秋的寒意撲面而來,吹在臉上,一片冰涼濕意。
原來不知何時,淚已流了滿面。二、“殿下,您……您別這樣。
”貼身侍女清梧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將一碗溫?zé)岬膮醯轿颐媲埃?/p>
“裴將軍他……他定是有什么苦衷的!”苦衷?我蜷在臨窗的軟榻上,厚厚的錦被裹著,
卻依舊覺得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只有幾顆寒星,像冰冷的眼睛。
那日麟德殿的碎片,仿佛扎進(jìn)了心里,日夜不停地?cái)噭印E岱槟请p古井無波的眼,
那句“高攀不起”,如同夢魘,揮之不去。
我一遍遍回想他推開花魁時的指節(jié)——繃緊到泛白,青筋猙獰地暴起,
像是在用盡全身力氣壓制著什么。那不是一個沉溺溫柔鄉(xiāng)的人會有的手。
“苦衷……”我喃喃重復(fù),指尖無意識地?fù)钢\被上繁復(fù)的纏枝蓮紋,“是啊,青梧,
能讓他裴烽這般自毀名節(jié),不惜在我心上捅刀子的苦衷……” 我猛地頓住,
一個冰冷又沉重的念頭毫無預(yù)兆地砸進(jìn)腦?!峒遥∨峒夷菆稣饎映暗摹芭褔贝笞?!
父皇親自下旨,裴老將軍“畏罪自盡”,裴家滿門抄斬,血染刑場……獨(dú)獨(dú)裴烽,
因遠(yuǎn)在邊關(guān)“剿匪”而“僥幸”逃脫,后來雖被“赦免”,卻兵權(quán)盡失,
成了個空有將軍名頭的閑散之人。這案子,當(dāng)年就透著蹊蹺。裴家世代忠烈,怎會通敵?
父皇對裴老將軍的倚重,更是朝野皆知??设F證如山,雷霆手段,快得讓人喘不過氣。
若……若那從頭至尾,就是一場局呢?一場父皇為了扳倒某個真正盤踞朝堂的龐然大物,
而不得不犧牲裴家這柄利刃、甚至不惜讓忠臣背負(fù)萬世罵名的死局?心口猛地一抽,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若真是如此……裴烽今日的絕情,就成了一層用血淚涂抹的保護(hù)色!
他怕!他怕以我的性子,若知他背負(fù)著滿門血仇、身陷死局,會不管不顧地?fù)渖先ィ?/p>
與他一同粉身碎骨!所以他選擇親手推開我,用最殘忍的方式,斬?cái)嗨袪窟B,
只為了讓我“平安”地活著?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藤蔓般瘋狂纏繞,帶來窒息般的痛楚,
卻也透出一絲絕望縫隙里的微光。就在這時,
殿外傳來內(nèi)侍總管王德順刻意壓低卻難掩急迫的通稟:“啟稟殿下,陛下宣召,
請殿下即刻移駕紫宸殿議事?!弊襄返??深夜急召?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
我迅速抹去臉上的濕痕,換上最端莊沉靜的表情:“知道了,更衣。
”踏入紫宸殿側(cè)殿暖閣時,濃重的藥味和一股難以言喻的沉悶氣息撲面而來。
父皇半倚在明黃的軟枕上,燭光映著他蒼白憔悴的臉,眼窩深陷,鬢邊竟已霜白叢生。
才幾日不見,竟似老了十歲。他劇烈地咳嗽著,明黃的帕子掩在唇邊,微微顫抖。
“寧兒……來了?!彼⒅曇羲粏?,帶著沉重的疲憊,
目光卻銳利地掃過侍立一旁的王德順等人。王德順立刻會意,無聲地帶著所有宮人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門輕輕合攏,隔絕了內(nèi)外。殿內(nèi)只剩下我們父女二人,燭火噼啪輕響,更顯死寂。
“父皇!”我快步上前跪在榻邊,握住他枯瘦冰涼的手,聲音哽咽,
“您這是……”“老毛病,不礙事?!彼麛[擺手,試圖坐直些,卻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
待喘息稍定,他反手緊緊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驚人,那雙深陷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里面翻涌著難以言喻的痛楚、憤怒,還有……孤注一擲的決絕?!皩巸海?/p>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沫的腥氣,
“父皇……怕是要撐不住了。”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俺谩咽秦┫嘹w嵩的天下!
”父皇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三省六部,遍布其黨羽!國庫……被他蛀空!
邊關(guān)軍餉,層層盤剝!更有甚者……”他猛地湊近我,氣息急促,
“朕安插在趙府最深的釘子……昨日被拔了!尸首……就丟在朕潛邸舊宅的后巷!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痙攣,“他這是在向朕示威!在告訴朕……這江山,很快就要改姓趙了!
”我渾身冰冷。雖然早有猜測丞相趙嵩權(quán)勢熏天,卻沒想到已到了如此只手遮天的地步!
父皇的處境,竟已危如累卵!“朕……愧對列祖列宗!”父皇眼中涌出渾濁的淚,
抓著我的手像抓住最后的浮木,“朕不能……不能坐視這李唐江山,斷送在奸佞之手!
更不能……讓你……落入虎狼之手!”他喘息著,目光如炬,“寧兒,你……聰慧過人!
朕如今……唯有你!唯有你或許……能破此死局!”他掙扎著,
從枕下摸出一個用明黃綢緞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小包,顫抖著塞進(jìn)我手里。入手沉重冰冷,
帶著金屬的質(zhì)感?!澳弥?!”他眼神決絕,“趙嵩……最是寵愛他那獨(dú)子趙珩!
此人……好色無謀,驕縱狂妄!你若能……接近他……取得信任……”后面的話,
父皇沒有說出口。但那綢緞包裹下硬物的形狀,以及他眼中那孤狼般的狠厲,
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這是一條通往深淵的路,一條需要我賭上清譽(yù)、甚至性命的路!
巨大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握著那冰冷硬物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然而,
就在這極致的冰冷和恐懼之中,一個名字,一個身影,卻無比清晰地撞入腦?!岱?!
還有他那刻意為之的“背叛”!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轟然貫通!父皇的隱忍,
裴家的“叛國”,裴烽的自污……都是為了迷惑趙嵩!都是為了積蓄力量,
等待這最后決死的反戈一擊!裴家軍,那支傳說中已被“滿門抄斬”的百戰(zhàn)精銳,一定還在!
裴烽,他從未背棄!一股混雜著悲愴、明悟和孤勇的熱流猛地沖散了恐懼。我抬起頭,
迎上父皇充滿血絲、飽含痛苦與期盼的眼睛,沒有半分猶豫,
將那個冰冷的綢緞包緊緊攥在手心,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一字一句,清晰而堅(jiān)定:“兒臣,
明白。”“為了李唐江山,為了父皇,”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冰冷,
“兒臣,萬死不辭?!备富蕼啙岬难壑兴查g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隨即又被更深的痛楚淹沒。
他重重地閉上眼,枯瘦的手在我手背上重重拍了兩下,再無一言。但那沉重的拍擊,
已勝過千言萬語。走出紫宸殿時,夜色濃得化不開。我攤開掌心,借著廊下昏暗的宮燈,
解開那層明黃綢緞。里面靜靜躺著的,是一枚小巧玲瓏、卻寒光刺目的精鋼機(jī)弩,
以及三枚喂著幽藍(lán)光澤、見血封喉的弩箭。冰冷的金屬貼著皮膚,散發(fā)出死亡的腥甜氣息。
我緊緊攥住它們,如同攥住唯一的生路。抬起頭,望向?qū)m墻外丞相府所在的方向,
那里燈火輝煌,如同盤踞在暗夜中的巨獸巢穴。趙珩……趙嵩……裴烽……我的路,開始了。
三、上林苑的桃花開得正艷,粉霞漫天。我穿著精心挑選的鵝黃春衫,
發(fā)間簪著一支點(diǎn)翠步搖,行走在灼灼花海之中,刻意放慢了腳步。我知道,
趙嵩那個被寵得無法無天的獨(dú)子趙珩,今日必在此處呼朋引伴,游獵作樂。果然,
一陣喧嘩的馬蹄聲和放肆的調(diào)笑由遠(yuǎn)及近?!皢眩∵@是哪家的仙子,也來賞這凡俗的桃花?
”一個輕佻油滑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艷和貪婪。我微微側(cè)身,
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抹被驚擾、帶著些許羞怯與薄怒的側(cè)臉。
目光掠過那被眾人簇?fù)碇?、錦衣華服卻難掩酒色之氣、眼神渾濁輕浮的趙珩,
心中一片冰冷厭惡,面上卻浮起恰到好處的紅暈,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大膽!
何人敢在此驚擾?”趙珩看清我的面容,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餓狼般的光,他翻身下馬,
推開左右,涎著臉湊近幾步:“原來是昭寧公主殿下!臣趙珩有眼無珠,驚擾了鳳駕,該打!
該打!”他作勢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眼睛卻死死黏在我身上,“早聞公主殿下仙姿玉貌,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滿園子的桃花,在殿下面前,都失了顏色!
”他身后那群狐朋狗友立刻爆發(fā)出一陣諂媚的哄笑附和。我強(qiáng)忍著心頭的惡心,垂下眼簾,
長長的睫毛掩去眸中的冷意,聲音放軟了些:“原來是趙公子。無妨,本宮也是隨意走走。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戴著最精致面具的煎熬。趙珩像一只嗅到蜜糖的蒼蠅,
開始無所不用其極地接近。昂貴的珠寶首飾、稀世的奇珍古玩,流水般送入我的昭陽殿。
他組織各種宴會、游獵、詩會,每次都力邀我出席。我在那些場合,
扮演著一個在父皇“病重”、宮廷“冷寂”中倍感“孤寂”,
又因裴烽“負(fù)心薄幸”而“心傷神黯”,渴望“慰藉”的脆弱公主。我對他若即若離。
時而接受他獻(xiàn)上的珍寶,
對他露出淺淡的、帶著一絲脆弱依賴的笑意;時而又在他試圖靠近時,
流露出對裴烽“負(fù)心”的哀怨與抗拒。我將一個被情所傷、又渴望新依托的貴族女子,
演得入木三分。“殿下,”一次游湖畫舫上,趙珩借著酒意,大著膽子抓住我的手腕,
眼神熾熱又帶著試探,“裴烽那廝,有眼無珠!他算個什么東西?
不過是我父親腳下一條喪家之犬!您是天上的鳳凰,何必為那等卑賤之人傷懷?
只要您愿意……”他湊得更近,酒氣噴在我臉上,“我趙珩,愿為殿下傾盡所有!
護(hù)您一世無憂!”我心中冷笑,面上卻適時地流露出掙扎與動搖,輕輕抽回手,
望向遠(yuǎn)處煙波浩渺的湖面,
茫的哽咽:“趙公子……你……容我再想想……我……心里亂得很……”這欲拒還迎的姿態(tài),
如同一劑最猛烈的春藥,徹底點(diǎn)燃了趙珩的征服欲和妄想。他更加瘋狂地獻(xiàn)媚,攻勢愈猛。
這出戲,演得風(fēng)生水起。整個長安城都在議論,曾經(jīng)癡戀裴小將軍的昭寧公主,被傷透了心,
如今終于被丞相公子的“癡情”打動,眼看就要琵琶別抱。直到那日,在城郊皇家馬場。
我故意選了一匹性子有些烈的棗紅馬,在趙珩面前“不慎”摔下馬背。驚呼聲中,
趙珩果然第一時間沖過來,將我“救”起,緊緊攬?jiān)趹牙铮谥胁蛔〉匕参浚骸暗钕履拢?/p>
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就在他抱著我,感受著他身上令人作嘔的氣息,
準(zhǔn)備“驚魂未定”地推開他時,一道冰冷得足以凍結(jié)血液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利刃,
驟然刺在我背上!我猛地抬頭。不遠(yuǎn)處的城樓箭垛旁,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孤峭的磐石,
筆直地立在那里。裴烽!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鐵鑄般的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趙珩環(huán)抱著我的手臂,
那目光里翻涌著滔天的怒火、難以置信的痛楚,還有……一種瀕臨瘋狂的絕望。
他扶著冰冷石欄的手,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青筋暴起,
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那堅(jiān)硬的石頭生生攥碎!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我依偎在仇人之子的懷里。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那碎裂的琉璃再次狠狠扎穿,痛得無法呼吸。
我?guī)缀跻刂撇蛔〉赝崎_趙珩,向他奔去!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計(jì)!然而,
、趙嵩那陰鷙如毒蛇的眼神、還有裴家滿門“血染刑場”的慘烈……一幕幕閃電般掠過腦海。
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腥甜的鐵銹味。硬生生逼回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
強(qiáng)迫自己放松身體,甚至微微向趙珩的懷里靠了靠,
己都覺得陌生的、帶著哭腔的嬌弱聲音道:“趙公子……我好怕……那馬……”裴烽的身體,
在那一刻,劇烈地晃了一下。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我清晰地看到他猛地閉緊了雙眼,
下頜繃成一道凌厲的線,再睜開時,那雙曾盛滿星光的眸子里,
只剩下死寂的灰燼和冰冷的決絕。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復(fù)雜得如同深淵,
包含了千言萬語,最終都化為一片令人心碎的荒蕪。然后,他猛地轉(zhuǎn)身,
玄色披風(fēng)在風(fēng)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決絕地消失在城樓垛口之后。像一頭重傷瀕死的孤狼,
獨(dú)自退回了黑暗的巢穴。我靠在趙珩散發(fā)著熏香的懷里,渾身冰冷僵硬,
心卻痛得像是被那碎裂的琉璃反復(fù)碾磨。裴烽最后那一眼,如同烙印,深深燙在了靈魂深處。
四、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初冬。一個據(jù)欽天監(jiān)說是“百年難遇”的吉日。
整個長安城都籠罩在一片虛假的、令人窒息的喜慶里。丞相趙嵩嫁獨(dú)子,
娶的是當(dāng)朝最尊貴的嫡公主,這權(quán)勢滔天的聯(lián)姻,讓全城的紅綢都顯得格外刺目。
趙府更是披紅掛彩,奢華鋪張到了極致,流水般的賓客臉上堆著諂媚的笑,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酒氣和一種山雨欲來的緊繃。我穿著繁復(fù)沉重、綴滿珠玉的鳳冠霞帔,
端坐在鋪著大紅錦緞的喜轎里。外面是震耳欲聾的喜樂、喧囂的鞭炮和人聲。寬大的袖袍下,
我的右手,緊緊握著一柄短小精悍、冰冷刺骨的精鋼匕首。它緊貼著我的小臂,
被層層疊疊的錦緞?wù)谘诘脟?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左手掌心,則死死攥著那枚小巧的機(jī)弩,
冰冷的金屬早已被我的體溫焐熱,卻依舊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心,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
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袖中那冰冷的殺意。我知道,轎子正在緩緩駛向趙府,
駛向那龍?zhí)痘⒀?。更知道,這喜樂喧囂的表象之下,是趙嵩磨礪多年的獠牙。
他選擇在他兒子大婚、防衛(wèi)看似最嚴(yán)實(shí)則人心最容易松懈的時刻,發(fā)動致命一擊!“寧兒,
”父皇昨夜在密室中,臉色灰敗得如同金紙,眼神卻亮得駭人,他抓著我的手,
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成敗……在此一舉!朕……已將最后能調(diào)動的禁衛(wèi),
都埋伏在宮城幾處要害……但杯水車薪!
趙嵩……他豢養(yǎng)的死士……還有那些被他收買的邊軍……就在城外!只待信號!
”他劇烈地咳嗽著,咳出暗紅的血絲,聲音嘶啞如裂帛:“趙珩……大婚入府時,按制,
可帶……三百親兵!這……這三百人,就是趙嵩安插在城中、準(zhǔn)備里應(yīng)外合打開城門的先鋒!
趙珩……是鑰匙!殺了他!奪了他的令牌!控制住這三百人!否則……宮門一破,萬事皆休!
”“你……就是朕最后的那支箭!”父皇眼中是孤狼般的狠絕,“射出去!
釘死趙家父子的咽喉!”沉重的喜轎終于停下。轎簾被掀開,
喧鬧聲浪和刺鼻的香料味撲面而來。一只戴著碩大紅寶石戒指、肥厚油膩的手伸了進(jìn)來,
是趙珩。他聲音里滿是得意與淫邪:“公主殿下,請下轎吧?咱們的洞房花燭,可等著呢!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殺意和惡心,將戴著沉重金護(hù)甲的手,
輕輕搭在了那只令人作嘔的手上。紅蓋頭遮擋了視線,只能看到腳下猩紅的地毯,
一直延伸到燈火通明的喜堂深處。耳中是賓客們虛偽的賀喜聲,
趙嵩那老狐貍似乎就在不遠(yuǎn)處,聲音洪亮,志得意滿。繁瑣的拜堂禮儀如同酷刑。
每一次彎腰,每一次叩首,袖中的利刃都更貼近皮膚一分。
我能感覺到趙珩身上傳來的、按捺不住的急切和得意。也能感覺到一道冰冷銳利的目光,
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若有若無地掃過我的全身——那是趙嵩!他在審視,
在評估他兒子這件最“貴重”的戰(zhàn)利品?!岸Y——成——!”司禮官尖利的聲音終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