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贏了！”
林風嘶啞的吶喊在山谷中回蕩，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層層疊疊、帶著哭腔的應和。
“贏了！”
“贏了！贏了！贏了！”
這劫后余生的吶喊，驅(qū)散了部分死亡的陰霾，點燃了微弱的希望。然而，勝利的喜悅轉(zhuǎn)瞬即逝，殘酷的現(xiàn)實立刻將所有人拉回地面。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在身邊響起。林風猛地回頭，只見張鐵柱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臉色在跳躍的火光下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混合著血污滾滾而下。他左肩那道被“黑熊”鬼頭大刀劈開的傷口，深可見骨，皮肉翻卷，鮮血如同泉涌，浸透了半邊破爛的棉衣，正順著他的手臂和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砸開一朵朵刺目的猩紅梅花。
“鐵柱！”林風心頭一緊，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扶住搖搖欲墜的張鐵柱。觸手之處，一片冰冷粘膩的濕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張鐵柱身體因為劇痛和失血而抑制不住的顫抖。
“沒…事，大人……”張鐵柱咬著牙，嘴唇哆嗦著，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死…死不了……糧…糧…”他的目光依舊固執(zhí)地投向那堆被李石頭等人拖出來的糧袋。
“別說話！”林風厲聲喝止，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趙猛！止血！快！”
趙猛也沖了過來，看到張鐵柱肩頭那恐怖的傷口，饒是他這老兵痞也倒吸一口涼氣。他二話不說，猛地撕下自己身上還算干凈的里衣內(nèi)襯，三兩下扯成布條，又飛快地從旁邊一個死去的土匪身上扒下還算厚實的棉襖，用腰刀割開，掏出里面相對干凈的棉絮。
“忍著點，兄弟！”趙猛低吼一聲，將一大團棉絮死死按在張鐵柱肩頭那猙獰的傷口上！張鐵柱身體猛地一僵，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悶哼，額頭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碎裂開來！
鮮血瞬間浸透了棉絮，但洶涌的勢頭似乎被堵住了一些。趙猛動作飛快，用布條死死捆扎住棉團，勒緊！布條迅速被染紅，但血總算是暫時止住了大半。
“扶他坐下！靠墻！”林風命令道。立刻有兩個士兵過來，小心翼翼地將幾乎脫力的張鐵柱攙扶到一處未被火勢波及、相對背風的斷墻下坐好。張鐵柱靠在冰冷的石頭上，大口喘著粗氣，眼神有些渙散，但依舊強撐著沒有昏過去。
“李石頭！糧倉情況！”林風轉(zhuǎn)頭，聲音急促。糧食是此戰(zhàn)的核心目標，也是維系黑石堡生機的根本！
“大人！”李石頭臉上帶著煙熏火燎的黑痕，頭發(fā)焦了一綹，但眼睛卻亮得驚人，充滿了亢奮和后怕，“搶出來了！搶出來不少！那個大窩棚就是糧倉，火是從旁邊燒起來的，我們沖進去的時候，靠里面的糧袋還沒點著！快！把糧袋都搬出來！離火遠點！”他一邊喊著，一邊指揮著還能動彈的士兵，不顧疲憊和傷痛，奮力地從那個燃燒的窩棚里拖拽出一袋又一袋沉重的糧食。
一袋、兩袋、三袋……糧袋被拖到相對安全的空地上，堆積起來?？粗侵饾u成堆的糧袋，所有黑石堡士兵的眼中都燃起了熾熱的光芒！那是活命的希望！是支撐他們熬過寒冬的底氣！
粗略一數(shù)，竟有二十余袋！每袋約合一石，這就是二十多石糧食！足夠黑石堡四十七口人撐上相當長一段時間了！
“鐵料！大人！還有鐵料！”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只見王栓柱（那個腿腳利索的半大小子）和另一個士兵，正費力地從一個被砸塌的、像是工棚的角落里，拖出幾塊沉重的鐵錠和一堆散落的、銹跡斑斑的鐵器廢料、破舊農(nóng)具。雖然品相不佳，但對于極度缺乏金屬資源的黑石堡來說，這無疑是巨大的財富！粗略估計，足有百斤以上！
“好！好！”林風連說了兩個好字，心頭稍定。糧食有了，鐵料也有了，此戰(zhàn)最重要的目標，超額完成！
就在這時，趙猛提著腰刀，殺氣騰騰地拖著一個被反綁雙手、鼻青臉腫的老頭走了過來，粗暴地將他摜在林風面前。
“大人！這老東西鬼鬼祟祟想從后山溜，被俺逮住了！看他這樣子，不像土匪，倒像個……匠戶？”趙猛喘著粗氣，指著地上瑟瑟發(fā)抖的老頭。
老頭約莫五十多歲，身材干瘦，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襖，頭發(fā)花白凌亂，臉上除了被趙猛打的淤青，更多的是長期煙熏火燎留下的痕跡和深深的皺紋。他此刻驚恐地蜷縮著，眼神渾濁，充滿了恐懼和麻木，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著：“軍爺饒命…軍爺饒命…小老兒就是…就是個打鐵的…被他們擄來的…不是土匪…不是啊…”
“打鐵的？”林風心中一動，蹲下身，銳利的目光審視著老頭，“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怎么會在土匪窩里？”
老頭嚇得一哆嗦，頭埋得更低：“小…小老兒賤名周大錘…登州衛(wèi)匠戶…前年…前年韃子…不，建奴入寇，衛(wèi)所被打散了…小老兒逃難…半路被這伙強人擄了來…逼著我給他們修刀修槍…打些農(nóng)具…軍爺明鑒??！小老兒是被逼的…從沒干過傷天害理的事?。 彼贿呎f，一邊砰砰磕頭，額頭在冰冷的雪地上撞得通紅。
你叫什么名字？
周大錘！
“鐵匠”，“是的”大人，這簡直是意外之喜！黑石堡太需要這樣的人才了！無論是修復武器，打造農(nóng)具，還是未來可能需要的更多器械，都離不開鐵匠！
“周大錘？”林風的聲音放緩了一些，“你說你會打鐵修械？火銃會修嗎？”
周大錘聽到“火銃”二字，渾濁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光芒，但隨即被更深的恐懼掩蓋，他連連擺手：“軍爺…那…那是軍國利器…小老兒…小老兒只打過些鋤頭鐮刀…修過幾把破刀…火銃…不敢碰…不敢碰啊…”
林風盯著他，沒有繼續(xù)追問。這老頭顯然是被嚇破了膽，有所隱瞞。但沒關系，只要他有手藝，帶回黑石堡，總有辦法讓他發(fā)揮價值。
“行了，起來吧?！绷诛L站起身，“跟我們回黑石堡。以后，你就是我堡中的匠戶，安心打你的鐵，沒人再逼你做土匪?！?/p>
周大錘愣住了，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著林風，渾濁的眼中充滿了茫然和一絲微弱的希冀：“回…回堡？打鐵？軍爺…您…您是說真的？”
“我林風說話，向來算數(shù)。”林風語氣肯定。他揮了揮手，“趙猛，給他松綁，看好了，別讓他跑了。這也是我們此戰(zhàn)的收獲！”
“是！”趙猛雖然對這老鐵匠沒啥好臉色，但還是依言解開了繩子。
就在林風稍微松了一口氣，開始盤算如何搬運這些沉重的戰(zhàn)利品時，李石頭突然發(fā)出一聲壓抑的驚呼：“大人！您看這個！”
林風循聲望去。只見李石頭正費力地翻動著剛剛拖出來的一袋糧食，在糧袋的底部靠近角落的位置，借著尚未熄滅的火光，赫然印著一個清晰的、用朱漆蓋上去的印記！那印記線條復雜，帶著一種官府的威嚴感，絕非普通地主豪強所用！
“這…這是什么印記？”李石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安，“不像是普通大戶人家的……”
林風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走過去，蹲下身仔細查看。朱紅的印記在粗糙的麻袋上格外刺眼，雖然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認出一些輪廓——那似乎是一個變體的“衛(wèi)”字，周圍還環(huán)繞著某種獸紋！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登州衛(wèi)？！
原身的記憶碎片瞬間翻涌！這種印記，分明是登州衛(wèi)軍倉用來標記官糧的暗記！黑風寨土匪劫掠的，根本不是什么“北邊逃難大戶”的車隊，而是官糧！是登州衛(wèi)的軍糧！
冷汗，瞬間浸透了林風的后背。一股寒意比這冬夜的朔風更加刺骨，順著脊椎一路爬升到天靈蓋！
私奪軍糧，形同造反！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快！把這些印記都給我刮掉！用泥巴糊上！快！”林風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極度的驚駭和緊張而變得嘶啞尖銳，“所有糧袋，全部仔細檢查！有印記的，立刻處理掉！一點痕跡都不能留！快！”
士兵們被林風突如其來的厲聲命令嚇了一跳，但看到他臉上從未有過的凝重和驚懼，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慌忙行動起來，手忙腳亂地尋找石塊、刀尖去刮蹭那刺眼的朱漆印記，用污泥和雪水去涂抹。
現(xiàn)場瞬間陷入一片慌亂和壓抑的緊張氣氛中。剛剛收獲的喜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無形的恐懼。
林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這片狼藉的戰(zhàn)場?；饎轁u弱，濃煙彌漫，遍地是土匪的尸體和丟棄的破爛兵器。傷員們在低聲呻吟，疲憊的士兵們還在奮力處理糧袋上的印記。
就在這時，林風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寨子深處，一處被大火燒塌了半邊的、相對堅固的石屋廢墟。借著殘存火焰搖曳的光影，他似乎看到，在那斷墻殘垣的陰影縫隙里，有幾道冰冷而怨毒的目光，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他的身上！
那目光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冰冷、粘膩，令人毛骨悚然！
林風心頭警兆驟生！他猛地握緊了手中的匕首，銳利的目光如電般射向那片陰影！
然而，就在他凝神望去的同時，那幾道目光倏地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留下那片被濃煙和黑暗籠罩的廢墟，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和陰森。
是僥幸逃脫的土匪殘黨？還是……
一股比面對“黑熊”時更加沉重的不安感，沉甸甸地壓在了林風的心頭。這看似勝利的“血色收獲”背后，隱藏的危機和殺機，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