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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紅樓賈家逆子 一個個的紅豆子 110635 字 2025-07-14 06:4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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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太和殿。

殿宇森然,氣象萬千。金磚墁地,光可鑒人,映著殿外晴空萬里。九重丹陛之上,蟠龍金柱巍然矗立,支撐起這帝國至高無上的穹頂。殿中熏爐吐納,沉水香混合著殿外松柏的清冽氣息,氤氳繚繞,肅穆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凝。殿陛兩側(cè),文武重臣按品肅立,冠冕堂皇,袍服儼然,皆屏息垂手,靜若寒蟬,目光偶爾低垂,不敢直視那九重御座。

御座之上,大良德正皇帝端坐如淵。明黃龍袍上五爪金鱗在透過高窗的日光下熠熠生輝,冕旒垂下的十二道白玉珠旒微微晃動,遮住了天顏,只透出兩道沉靜深邃的目光,平靜地掃視著殿宇。這目光,承托著九州萬方的重量。

“陛下,”當朝首輔,中極殿大學士李夢陽手持象牙笏板,趨前數(shù)步,在御階下躬身啟奏。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穿透殿宇的寂靜,回蕩在每一個角落,“啟奏陛下,現(xiàn)有定襄伯、大同總兵官郭登,及大同左衛(wèi)指揮使賈琰,奉旨征戰(zhàn)回京,獻俘闕下。此二人,并所部有功將佐名冊,現(xiàn)皆已候于殿外,恭聆圣諭?!?/p>

李夢陽話音落下,殿內(nèi)更添一層肅靜,落針可聞。無數(shù)道目光,或明或暗,或羨或妒,或?qū)徱暬蚝闷?,皆聚焦于那緊閉的、象征著無上權(quán)威的殿門方向。

德正皇帝的目光越過珠旒,投向殿門,片刻,清朗平和的聲音自高座降下:“宣?!?/p>

侍立御座旁的大太監(jiān)戴權(quán),立刻躬身領(lǐng)旨,隨即轉(zhuǎn)身,面朝殿門,深吸一口氣,那略帶尖細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如同金石般撞開殿宇的沉寂,一層層傳遞出去:

“陛下有旨——宣定襄伯、大同總兵官郭登,大同左衛(wèi)指揮使賈琰,入殿覲見——!”

沉重的殿門被緩緩推開,發(fā)出悠長而莊嚴的“軋軋”聲。門開處,日光傾瀉而入,照亮了門前的兩道身影,旋即又被殿內(nèi)的恢弘所吞沒。

當先一人,正是定襄伯郭登。他身著正二品武官大紅織金麒麟補服,頭戴七梁冠,腰束玉帶。身形依舊挺拔如松,然細觀之下,那飽經(jīng)風霜的面容上溝壑縱橫,鬢角已染上濃霜,眼角眉梢刻滿了塞外的嚴寒與征塵,唯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不減,沉淀著沙場的血火與邊關(guān)的冷月。他步伐沉穩(wěn),每一步都帶著千鈞之重,是數(shù)十年鐵血生涯鑄就的威儀。

落后半步者,便是賈琰。他身著的乃是從三品武官緋袍,補子上繡著威猛的豹子。甫一踏入這象征帝國心臟的巍峨殿宇,他那異于常人的身形便如鶴立雞群,引得兩側(cè)朝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匯聚。其身量極高,足有九尺開外,猿臂舒展,蜂腰勁窄,縱是裹在厚重的武官袍服之下,亦難掩其矯健如龍的身姿。面龐卻非尋常武夫的粗糲,竟是出奇的白皙光潔,恍若上好的羊脂美玉精心雕琢而成。眉如墨畫,目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線分明,清俊異常,竟似一位誤入軍旅的翩翩濁世佳公子,通身的氣度,銳利如出鞘寶劍的鋒芒與世家子弟的矜貴奇異地交融,令人望之難忘。

兩人行至御座丹陛之下,動作整齊劃一,撩袍屈膝,行三跪九叩大禮,額頭觸地有聲:

“臣郭登(賈琰)——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洪亮,在空曠的大殿中激起隱隱回響。

德正皇帝的目光落在階下二人身上。郭登,他是極熟的。當年自己尚在潛邸,以親王身份督師北疆時,便與這位驍勇善戰(zhàn)、忠心耿耿的將領(lǐng)并肩御敵,相交莫逆。郭登行事老辣,謀定后動,實乃國之干臣,更是他德正皇帝極為倚重的心腹重臣。四年不見,那風霜侵蝕的痕跡,令皇帝心中亦不由得泛起一絲憐惜。

目光轉(zhuǎn)向郭登身側(cè)那挺拔如槍的年輕身影時,皇帝眼中則掠過毫不掩飾的驚艷與激賞。這便是那個名動九邊、令瓦剌聞風喪膽的賈琰?此前軍報如雪片般飛入禁中,字字句句皆是驚心動魄:少年將軍如何率孤軍深入草原,如何以勇武破敵酋,如何陣斬瓦剌可汗,又如何橫掃漠南,迫得諸部懾服,遣使乞降…樁樁件件,皆非凡俗之功。德正皇帝早已在腦海中勾勒過無數(shù)次這少年英豪的模樣,或魁梧如熊羆,或剽悍如虎狼。萬沒想到,真人竟是這般俊美無儔,風姿卓絕!若非那身武官袍服與眉宇間無法掩蓋的、自尸山血海中磨礪出的凜冽殺氣,任誰見了,也只道是哪家王孫貴胄府上芝蘭玉樹般的公子哥兒。這份反差帶來的沖擊,以及那赫赫戰(zhàn)功所代表的無雙勇略,瞬間點燃了皇帝心中強烈的愛才之心與喜悅之情。好一個少年英才!好一個賈琰!

“二位卿家,平身回話?!钡抡实鄣穆曇魷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親近。

“謝陛下隆恩!”郭登與賈琰再叩首,方才起身,垂手肅立,靜候圣諭。

德正皇帝的目光在郭登臉上停留片刻,語氣中帶著真切的關(guān)懷:“郭愛卿,四年一別,今日重逢,朕觀你鬢染霜華,眉間風塵更甚。邊關(guān)苦寒,戎馬倥傯,想是日夜操勞,心力交瘁所致。卿乃國之柱石,身系北疆安危,務須善加珍攝,保重身體才是根本。”這關(guān)切之語出自帝王之口,份量極重。

郭登心頭一熱,喉頭微哽。皇帝念舊情,知艱辛,這份體恤如同暖流注入心田。他忙再次躬身,聲音帶著感懷的微顫:“陛下天恩浩蕩,垂念微臣!臣本駑鈍之才,蒙陛下不棄,委以封疆重任,鎮(zhèn)守大同門戶,夙夜憂思,唯恐有負圣恩,何敢不盡心竭力,效犬馬之勞?些許風霜,乃臣分內(nèi)之事,不敢當陛下如此掛懷!”言辭懇切,赤誠可見。

德正皇帝微微頷首,對郭登的忠誠勤勉甚感欣慰。他目光掃過殿中諸臣,神色轉(zhuǎn)為鄭重,朗聲道:“今日召集群臣,一則為北疆凱旋將士慶功,二則論功行賞,以彰忠勇,以勵來茲。”言罷,轉(zhuǎn)向侍立一旁的戴權(quán),“宣旨?!?/p>

戴權(quán)早已躬身侍立,聞聲立刻趨前一步,肅然應道:“奴婢遵旨!”隨即,一名年輕內(nèi)侍手捧明黃云紋卷軸,疾步上前,恭敬地雙手奉與戴權(quán)。

戴權(quán)接過圣旨,神色肅穆,展開卷軸,那特有的、高亢而清晰的宣旨聲調(diào),瞬間壓下了殿內(nèi)所有細微的聲響: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治世以武,戡亂以威,國家賴柱石之臣,社稷倚干城之將。茲有定襄伯、大同鎮(zhèn)總兵官郭登,世篤忠貞,勇略天授。久鎮(zhèn)塞北之嚴疆,夙夜匪懈;屏翰京畿之鎖鑰,勛勞卓著。任職以來,整飭軍備,修葺城垣,撫輯邊民,威行朔漠。使胡騎逡巡而不敢犯,北顧無憂者,實賴卿之力也!迨至德正五年秋,瓦剌糾合諸部,豕突狼奔,意欲叩關(guān)南窺。卿臨危受命,坐鎮(zhèn)孤城,運籌帷幄,激勵將士,血戰(zhàn)連番。終使兇鋒挫銳,狂虜潰奔,保我山河之固,全我黎庶之安。此役之功,彪炳史冊,于社稷有再造之勛!朕嘉乃丕績,深慰朕懷。特晉封郭登為定襄侯,錫之誥券,世襲罔替。另賜金五百兩,銀五千兩,蟒緞十匹,御馬一乘。于戲!位冠五等,爵超徹侯,酬爾汗馬之勞;永鎮(zhèn)北門,克紹箕裘,期爾再立新功!欽此——!”

圣旨宣畢,余音猶在殿梁間繚繞。滿殿文武,無論心中作何想法,此刻皆低眉垂首,屏息靜氣。定襄侯!世襲罔替!此乃武臣勛爵之極致!郭登之功,圣眷之隆,可見一斑。

郭登心頭劇震,如遭重錘。爵位晉升已在預料之中,然這“世襲罔替”四字,卻如驚雷貫耳!此乃天子對功勛最深重的肯定,亦是恩澤子孫的無上榮寵!他眼眶發(fā)熱,強抑住激蕩心緒,撩起袍服前襟,推金山倒玉柱般再次跪倒于冰冷的金磚之上,以頭觸地,聲音因激動而帶著金石般的鏗鏘:

“臣——郭登!叩謝陛下天高地厚之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定當肝腦涂地,竭盡駑鈍,以報陛下再造隆恩于萬一!”每一字都發(fā)自肺腑,擲地有聲。

戴權(quán)手捧圣旨,緩步下階,將那份承載著無上榮光的明黃卷軸,鄭重地交付到郭登高舉的雙手中。那卷軸的重量,仿佛重逾千鈞。

待郭登謝恩畢,起身退至一旁,戴權(quán)已接過內(nèi)侍奉上的第二道圣旨。殿內(nèi)剛剛稍緩的氣氛,瞬間又繃緊如滿弦之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身姿如槍、面容如玉的少年將軍。真正的重頭戲,來了!

戴權(quán)深吸一口氣,展開卷軸,聲調(diào)愈發(fā)高亢激昂: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大廈之構(gòu),非一木可支;洪河之浚,賴眾流所匯。然千里良駒,必有超軼絕塵之姿;百煉精鋼,豈無鋒銳難當之利?茲有大同左衛(wèi)指揮使賈琰,少年英發(fā),勇冠三軍。出自勛閥,而砥礪于行伍;本為貴胄,乃奮起于疆場。當?shù)抡迥晔?,瓦剌恃眾逞兇,狂噬邊庭。卿以弱冠之年,提一旅之師,出奇制勝,深入虜庭。智勇兼施,摧其鋒銳;血戰(zhàn)連場,斬其梟酋。遂使氈裘喪膽,部落歸心,狼煙息于塞北,王化播于漠南。此等殊勛,震古爍今,非唯揚國威于絕域,實奠社稷之磐安!朕心嘉悅,曷其有極?特晉封賈琰為武威侯,錫之誥券,世襲罔替!另賜金三百兩,銀三千兩,錦緞二十匹,御馬一乘,以彰殊榮!於戲!封侯非爾志,乃朕酬功之典;守土衛(wèi)民,實卿報國之誠!望爾永持忠勇,再建殊勛,克紹爾祖之烈,毋負朕心!欽此——!”

“世襲罔替”四字再次響徹大殿!兩道同樣份量的旨意,一日之內(nèi)封雙侯,且皆享世襲之榮!這份恩寵,實乃本朝開國以來所罕見!殿中諸臣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郭登封侯,尚在情理之中,其資歷、功勛、地位皆足以匹配。而這賈琰,年未弱冠,驟登侯位,世襲罔替!圣眷之隆,簡直無以復加!羨慕、嫉妒、驚嘆、揣測…種種復雜情緒在無數(shù)雙低垂的眼簾后交織翻涌。

賈琰面上并無郭登方才的激動之色,依舊沉靜如水。他依足禮數(shù),上前一步,撩袍跪倒,動作干凈利落,叩首謝恩:

“臣——賈琰!叩謝陛下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清朗,不卑不亢,沉穩(wěn)得與其年齡極不相稱。這份定力,更讓殿中老于宦海者暗自心驚。

戴權(quán)將第二道圣旨交付賈琰手中。賈琰雙手接過,指尖觸及那冰涼的卷軸與光滑的錦緞,心中卻是一片澄澈,并無多少想象中的狂喜。侯爵尊位,世襲罔替,不過是通向目標的階梯罷了。他起身,退至郭登身側(cè),將那象征著無上榮耀的圣旨穩(wěn)穩(wěn)托于手中。

德正皇帝看著階下這對新封的侯爵,一老一少,一沉穩(wěn)如山,一銳氣凌霄,皆是大良北疆的擎天玉柱,心中大感快慰。他聲音宏亮,對滿朝文武道:“郭、賈二卿之功,已酬以爵祿。然此次大捷,乃三軍將士用命,上下同心之果!凡有功之臣,無論將校士卒,朝廷皆不可吝賞!著內(nèi)閣會同兵部、五軍都督府,詳查郭、賈二卿所呈報功名冊,秉公核議,從速擬定升賞條陳,報朕御覽!務必使有功者得賞,奮勇者得酬,以昭朝廷信義,以勵軍心士氣!”

“臣等遵旨!”內(nèi)閣首輔李夢陽、兵部尚書、五軍都督府掌印都督等重臣齊聲出列領(lǐng)旨,聲震殿宇。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目光轉(zhuǎn)向郭登與賈琰:“郭愛卿、賈愛卿,你二人久歷戰(zhàn)陣,對部下功勞知之最詳。散朝之后,當速將所部將佐士卒之功績詳情,條分縷析,具文呈送內(nèi)閣與兵部,供諸卿核議參詳?!?/p>

郭登與賈琰立刻躬身應道:“臣等謹遵圣諭!”

隨后,朝議轉(zhuǎn)入蒙古諸部內(nèi)附、安置、互市、防務等具體事務的商討。德正皇帝垂詢,各部堂官奏對,郭登與賈琰亦就邊情細節(jié)補充陳奏。殿中氣氛莊重而務實,直至日影西移,各項要務方大致議定。

眼看時辰不早,德正皇帝輕咳一聲。戴權(quán)會意,立刻高唱:“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群臣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山呼畢,德正皇帝并未立刻起身,目光落在郭登與賈琰身上,溫言道:“定襄侯、武威侯,你二人且留一步。退朝后,隨朕至文華殿敘話。”此言一出,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大殿。無數(shù)道或探究或羨慕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二人身上。天子于正朝后召見近臣于文華殿,乃是親近信重之意,非同小可。

“臣等遵旨。”郭登與賈琰躬身領(lǐng)命。

群臣依序魚貫退出太和殿,巍峨的殿宇漸漸空寂下來,只余下御座上的皇帝、侍立的近侍,以及階下的兩位新晉侯爺。日光斜照,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待殿門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間的喧囂與窺探,德正皇帝方自御座起身。戴權(quán)連忙上前攙扶。皇帝步下丹陛,對郭登、賈琰道:“隨朕來?!闭Z氣較之在太和殿時,少了幾分天家威嚴的疏離,多了幾分家常的隨意。

“是?!惫桥c賈琰應聲,跟隨在皇帝身后,穿過重重宮門,繞過回廊,步入更為清幽雅致的文華殿區(qū)域。殿內(nèi)陳設(shè)與太和殿的莊嚴肅穆不同,多了書卷氣與生活氣息。紫檀木雕花的御案上,筆墨紙硯齊備,堆著幾摞奏章。博古架上陳列著古玩珍器,墻上掛著名家字畫。角落的青銅獸爐中,燃著清雅的龍涎香,氣息柔和。

“坐吧,不必拘禮?!钡抡实墼谥魑蛔?,指了指下首兩把紫檀交椅。

“謝陛下賜座?!惫桥c賈琰謝恩后,方才謹慎地坐了半個身子。

內(nèi)侍奉上香茗,旋即無聲退下,殿內(nèi)只余三人。

德正皇帝端起茶盞,輕輕撇去浮沫,目光首先落在郭登身上,帶著關(guān)切:“郭卿家,方才在太和殿人多眼雜,有些話不便深談。蒙古諸部雖已內(nèi)附稱臣,然狼子野心,未可輕信。大同重鎮(zhèn),國之咽喉,萬不能因一時之安而松懈防務。如今朝中百廢待興,千頭萬緒,朕分身乏術(shù)。待過了年,開春之后,卿家還得回大同去,替朕把好這道北門關(guān)隘啊。”他頓了頓,語重心長,“這擔子,非卿莫屬?!?/p>

郭登聞言,立刻起身,拱手肅然道:“陛下深謀遠慮,臣謹記于心!請陛下放心,臣一日在邊關(guān),必一日枕戈待旦,絕不敢有絲毫懈?。〈笸缤?,斷不容有失!”言辭斬釘截鐵,是軍人的承諾。

“好,好?!钡抡实坌牢康攸c點頭,示意郭登坐下,“對卿家,朕是放一百二十個心的?!彼哪抗怆S即轉(zhuǎn)向賈琰,那份欣賞與親近之意幾乎不加掩飾,“賈琰啊,”皇帝喚了一聲,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今日在太和殿初見,朕心中真是歡喜!看到你,就不由得想起你的祖父,榮國公代善公!當年朕尚在潛邸,代善公便時常入府教導朕弓馬騎射,排兵布陣之道。老人家胸襟磊落,見識深遠,待朕至誠,朕一直是以師禮事之??上О 被实圯p嘆一聲,神色微黯,“代善公病逝后,榮國一脈…朕觀之,雖枝葉繁茂,然氣象終究不同了。不想今日,竟又讓朕看到了賈家出了你這等英姿勃發(fā)的少年英才!你此番立下的功業(yè),橫掃漠南,迫降諸部,陣斬敵酋,揚威域外…便是比之你祖父當年開疆拓土、輔佐太祖的赫赫戰(zhàn)功,亦不遑多讓,甚至…猶有過之啊!代善公若泉下有知,得知有你這樣一個好孫兒,定當老懷大慰,拊掌大笑!”

皇帝這番話,情真意切,充滿了對賈代善的追念與對賈琰的期許。郭登在一旁聽著,亦頻頻點頭,他深知皇帝對代善公的感情,這番話,是極高的贊譽,更是對賈琰莫大的認可與抬舉。

然而,出乎皇帝意料的是,賈琰聽完這番情深意切的褒獎,臉上非但沒有絲毫激動感恩之色,反而瞬間變得極其古怪。那俊美如玉的面龐上,一層寒霜悄然凝結(jié),唇角微微繃緊,眼神中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刻骨的冰冷,有壓抑的憤懣,甚至還有一絲…濃得化不開的怨毒?他垂著眼,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在極力克制著什么。整個人散發(fā)出一股與這殿內(nèi)溫馨懷舊氣氛格格不入的陰郁氣息。

他沉默著,沒有立刻回應皇帝的贊譽。那沉默如同冰冷的潭水,在殿中蔓延開來。

德正皇帝何等敏銳,立刻察覺到了這異常的氣氛。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眉頭微蹙,探究的目光落在賈琰低垂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解與不悅。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驟然凝固了。

郭登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學生了!方才皇帝提到“榮國府”、“代善公”、“好孫兒”這些字眼時,他就瞥見賈琰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這孩子心中那根刺,那團積壓了十數(shù)年的怨毒之火,終究是捂不住了!

眼看賈琰那薄唇微動,似乎就要說出什么石破天驚的話來,郭登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猛地站起身,朝著皇帝深深一躬,聲音帶著急切與惶恐,搶在賈琰開口前說道:“陛下恕罪!臣…臣這孽障學生,他…他心思混濁,稟性頑劣!皆因其生母早逝之故,對…對代善公及榮國府一門,積怨甚深!平日常有些悖逆狂言,口無遮攔!臣…臣唯恐他君前失儀,污了圣聽,是以不讓他妄言。陛下天恩浩蕩,念在他年少無知,又是粗莽武夫,饒他這一回吧!”郭登語氣急促,額頭甚至滲出了細汗。他一邊說,一邊用嚴厲的眼神狠狠剜了賈琰一眼,示意他噤聲。

德正皇帝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看向賈琰的目光,已帶上了審視與一絲不悅。賈琰對榮國府有怨?還是對其祖父代善公?這簡直匪夷所思!代善公何等人物?賈琰的生母…又為何早逝?這其中有何隱情?他沉聲道:“賈琰,郭卿所言,可是實情?你老師是在為你遮掩?究竟有何怨懟,竟敢對先國公不敬?朕方才所言,句句出于肺腑,代善公泉下有知,亦必以你為榮!你有何話說?”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賈琰緩緩抬起頭。他臉上那股古怪的陰郁之色并未褪去,反而因為郭登的“維護”和皇帝的質(zhì)問而更加清晰。他迎著皇帝審視的目光,眼神坦蕩,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冰冷的平靜,毫無懼色,亦無郭登那般惶恐。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清晰,字字如冰珠墜地:

“陛下明鑒。方才老師所言,確是在回護微臣,替臣遮掩。臣…感激老師拳拳愛護之心。然則,有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陛下既問起,臣不敢欺君,亦不愿再藏掖!”

他頓了頓,似乎在凝聚力量,又似乎在回憶那錐心刺骨的過往,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

“陛下贊臣祖父,言其泉下必以臣為榮?!辟Z琰的唇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臣不敢當!亦不屑當!”

“臣的生母,并非名門閨秀,乃先父任職大同時所遇寒門女子。自生下臣后,便體虛血虧,沉疴難起,需常年以貴重藥材延命。然先父…他因何事觸怒榮國公,臣不得其詳,只知被祖父一紙嚴令,放逐于大同,終生不得返京!先父性子疏闊,不善經(jīng)營,俸祿微薄,又無恒產(chǎn),為了給母親買藥,早已是債臺高筑,家徒四壁!”

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賈琰的聲音在回蕩:

“后來實在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先父派人千里迢迢,送信回京,向榮國府求助!所求不多,不過是些救命的藥資!只盼著看在他終究是賈家血脈的份上,施以援手,救我母親一命!”

賈琰猛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再睜開時,那雙寒星般的眸子里,已是一片赤紅,燃燒著滔天的恨意,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如同受傷野獸的嘶嚎,“榮國府一個勛貴門第,一個詩禮簪纓之族!他們就打發(fā)了我家仆人二十兩銀子!”他發(fā)出一串令人心頭發(fā)冷的慘笑,“二十兩雪花銀!買斷了我母親的性命!也買斷了先父最后一絲對家族的念想!”

“我那娘親她本就油盡燈枯,聞此噩耗,心氣盡喪,不過月余便生生枯槁而亡!那年…臣,剛滿三歲!”他猛地抬起頭,含恨道:“母親死后,先父更是心如死灰。他恨榮國府,恨那些坐擁富貴、視人命如草芥的所謂‘親人’!可他不敢言!他只能將滿腔的恨意與愧疚,日日泡在劣酒之中,放縱墮落,渾噩度日…最終…最終于六年前,戰(zhàn)場上負重傷,無錢醫(yī)治,加上長期酗酒傷身…也…也撒手人寰!臨死前,他攥著我的手,眼里的恨意…像火一樣燒著,卻終究…終究只化作一聲長嘆!他不敢說!至死都不敢說!”

賈琰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將積壓了十數(shù)年的怨毒與悲憤一口氣傾瀉出來:

“陛下!您問臣有何怨懟?這就是臣的怨懟!臣的生身父母,皆因此門閥之冷酷而亡!臣自幼孤苦,形同野草!若非后來得遇恩師收留教導,早已餓死溝渠!臣不怕被人戳脊梁骨罵作忤逆不孝!臣早就說過——”他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決絕,“有朝一日,臣定要一把火燒了那榮國府、寧國府的祠堂!燒掉那些道貌岸然、虛情假意的牌位!讓這骯臟的血脈,徹底斷個干凈!”

“老師他…”賈琰看了一眼旁邊臉色煞白、急得幾乎要暈厥過去的郭登,語氣稍緩,卻依舊冰冷,“他深知我秉性,怕我這番狂悖之言傳出去,必遭天下士林口誅筆伐,被那起子偽君子群起而攻,毀了前程,甚至招來殺身之禍。是以這些年,恩師千方百計攔著我,壓著我,不讓我在人前表露分毫。陛下,臣今日之言,句句屬實,天地可鑒!臣并非不孝!臣只認生我養(yǎng)我的爹娘!什么榮國府、什么賈家顯赫門楣…”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如同淬毒的冰刃,“在臣心中,早已是仇讎!是陌路!臣——不認!”

一番話,如同九天驚雷,在這清雅靜謐的文華殿內(nèi)轟然炸響!字字泣血,句句誅心!將一個少年將軍埋藏心底十數(shù)年的血海深仇、刻骨怨恨,赤裸裸地剖開在九五之尊面前!

德正皇帝的臉色,在賈琰的控訴中,幾度變幻。從初聞時的驚愕,到聽到二十兩銀子打發(fā)時的難以置信與慍怒,再到聽聞賈琰父母雙亡慘狀時的震動與惻隱…最后,當賈琰喊出“燒祠堂”、“不認血脈”時,皇帝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如同籠罩了一層寒霜。他緊抿著唇,目光銳利如刀,直直釘在賈琰那張因激憤而略顯扭曲的俊臉上,久久不語。

殿內(nèi)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賈琰粗重的喘息聲,以及郭登因驚懼而微微顫抖的衣袍摩擦聲。

良久,德正皇帝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賈琰,你可知…你在草原之上,為震懾諸部、追殺敵酋,手段酷烈,行事狠絕,所過之處,流血漂櫓…內(nèi)閣與都察院收到的彈劾你的奏章,已堆積如山?每日都有言官在朝會上攻訐于你,言你嗜殺成性,有傷天和,不配為將,更不配封侯?”

賈琰迎著皇帝的目光,毫無退縮,坦然道:“臣知曉。想必…已是車載斗量,盈篋滿筐。”

“那你可知,”德正皇帝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絲迫人的寒意,“若再加上你今日這番‘不認榮寧’、‘燒毀祠堂’的忤逆狂悖之言傳揚出去,那些本就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朝臣們,會如何對你?那些自詡清流、以綱常禮法為圭臬的士大夫們,又會如何群起而攻訐于你?他們會給你扣上何等大逆不道的罪名?!”

賈琰嘴角勾起一絲近乎冷酷的弧度,清晰地道:“他們會更加瘋狂地彈劾臣,恨不得將臣食肉寢皮,挫骨揚灰。他們會罵臣是數(shù)典忘祖、不忠不孝、滅絕人倫的禽獸!甚至…連之前那些因臣戰(zhàn)功而支持臣的人,也會因臣今日之言,轉(zhuǎn)而視臣為洪水猛獸,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臣…將成為眾矢之的,千夫所指!”

“知道后果如此嚴重,”德正皇帝緊緊盯著賈琰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靈魂,“你還要執(zhí)意如此?還要說出這番足以將你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的話來?只為圖一時之快,圖一個‘通透’?”

賈琰沉默了片刻,隨即,臉上竟浮現(xiàn)出一種近乎憊懶的、混不吝的神情,與他方才的激憤判若兩人。他甚至微微聳了聳肩,用一種帶著點自嘲又帶著點無所謂的語氣道:

“陛下,不瞞您說,臣…本就是個渾人。什么功名利祿,封侯拜將,其實…臣真沒那么大志向。臣最大的心愿,就是當個逍遙自在的紈绔子弟,欺男霸女不敢說,但斗雞走狗、鮮衣怒馬、想揍誰就揍誰、想怎么痛快就怎么來…那才叫日子!若非…”他瞥了一眼旁邊氣得胡子都在抖的郭登,“若非當年被老師撿了回去,一頓鞭子一頓飯地管教著,逼著讀書習武,臣早就溜進京城,一把火燒了那榮寧二府的祠堂,然后找個山溝溝落草為寇去了!哪會管什么后果不后果?痛快一時是一時!”

“你…你這孽障!混賬東西?。 惫窃僖踩滩蛔?,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賈琰,手指哆嗦著,臉漲得通紅,“陛下面前,還敢如此胡言亂語!還不跪下請罪!”他簡直要被這無法無天的學生氣瘋了。

德正皇帝原本被賈琰那番血淚控訴和忤逆之言攪得心緒沉重,怒火暗生,此刻聽到他這番憊懶混賬到極點的“人生理想”,再看他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憊懶模樣,胸中那股郁結(jié)之氣,竟被這渾不吝的勁兒沖得滯了一滯,隨即,一種荒謬絕倫、啼笑皆非的感覺猛地涌了上來。他努力板著臉,想維持帝王的威嚴,可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短促而古怪的“噗嗤”聲。

皇帝…竟然被氣笑了!

郭登正指著賈琰痛罵,忽聽御座上傳來那一聲壓抑的失笑,整個人都僵住了,愕然地看向皇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德正皇帝也意識到失態(tài),立刻握拳抵在唇邊,用力咳嗽了兩聲,強行壓下那點笑意,但看向賈琰的眼神,卻復雜到了極點——惱怒、無奈、好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奇異欣賞?

“陛下…”郭登只能尷尬地拱手,不知該如何接話。

德正皇帝收斂了那一絲難得的笑意,重新看向賈琰,目光變得異常嚴肅,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賈琰,朕方才對你說過,代善公于朕,有半師之誼!朕了解他老人家的為人!他胸襟如海,光明磊落,待下寬厚,絕非刻薄寡恩、視人命如草芥之輩!至于他的夫人,如今的榮國府太夫人史氏,亦是出身名門,素有賢德之名,溫良寬厚,更非那等眼皮子淺薄、吝嗇冷酷的婦人!你父母當年派人求助,卻被榮國府以區(qū)區(qū)二十兩銀子打發(fā)…此事,必有蹊蹺!絕非代善公或太夫人本意!其中定是有人作梗,或是下人欺瞞,或是…另有隱情!”

皇帝的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對賈代善夫婦人格的信任。他頓了頓,看著賈琰眼中那尚未消散的恨意與將信將疑的困惑,補充道:“若非念在你是個不通世故、只憑本心行事的渾人,又立下潑天功勞,朕豈會與你解釋這些?你給朕仔細想想!”

一旁的郭登見賈琰還在發(fā)愣,急得恨不得再給他后腦勺一巴掌,也顧不得君前失儀了,低聲斥道:“孽障!還愣著作甚?!陛下金口玉言,難道還會誆騙你不成?!為師與你祖父代善公也是舊識!他老人家雖然看重嫡庶禮法,有時行事略顯固執(zhí),但為人光明正大,最重骨肉親情!斷然做不出那種見死不救、刻薄庶子的腌臜事來!這其中,必有小人作祟,蒙蔽了視聽!”

賈琰緊鎖著眉頭,眼神劇烈地閃爍著?;实鄣臄嘌?,老師的佐證,與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恨意激烈地碰撞著。他并非愚鈍之人,只是被仇恨蒙蔽太久。此刻冷靜下來細想,以祖父賈代善的赫赫威名和朝廷地位,若真對庶子如此絕情,傳出去名聲必然掃地,這確實與其人設(shè)不符。難道…真的錯怪了?那二十兩銀子…究竟是誰的手筆?是誰…生生掐斷了他母親的生路?

一絲動搖,終于在他冰封般的恨意上,裂開了一道縫隙。他抬起頭,看著皇帝,眼神中充滿了困惑與尋求真相的急切:“陛下,老師…若真如你們所言…那…那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臣…臣咽不下這口氣!總不能…總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算了!”他眼中兇光一閃,那股子混不吝的煞氣又冒了出來,“依臣看,不如現(xiàn)在就帶兵去榮國府,把賈赦、賈政那兩個管事的抓起來,嚴加拷問!不怕他們不說實話!”

“放肆!”

“孽障!住口!”

兩聲厲喝幾乎同時響起!

德正皇帝聽完賈琰這簡單粗暴、無法無天的解決辦法,額角青筋都跳了起來,臉上瞬間布滿了黑線!他貴為天子,還從未聽過如此“清奇”的破案思路!

郭登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什么君前失儀也顧不得了,猛地一步跨到賈琰身側(cè),掄起巴掌,“啪”的一聲脆響,狠狠扇在了賈琰的后腦勺上!力道之大,打得賈琰那頂嶄新的武官冠都歪了歪!

“孽障!混賬東西!你…你…你是要氣死為師,還是要害死你自己?!陛下與為師苦口婆心,為你開解,點明其中必有隱情!你…你倒好!竟敢說出帶兵去抓榮國府當家人這等無法無天的話來!那是你伯父!是朝廷命官!是超品的國公府??!你當是抓山賊土匪嗎?!你…你這腦子里裝的都是漿糊嗎?!”郭登氣得渾身哆嗦,指著賈琰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

賈琰被這一巴掌打得有點懵,捂著后腦勺,看著暴怒的老師和臉色黑如鍋底的皇帝,梗著脖子道:“那…那怎么辦?不抓起來問,怎么弄明白?難道就干等著?”

德正皇帝強忍著也一巴掌扇過去的沖動,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住翻騰的怒火,用一種看無可救藥笨蛋的眼神看著賈琰,咬著牙道:“賈琰!你這腦子…真該讓你老師再多抽你幾鞭子!查!暗中查訪!懂不懂?!朕準你暗中查訪此事!調(diào)動你可用之人手,明察暗訪,搜尋當年經(jīng)手之人,探訪舊仆,尋找證據(jù)!朕答應你,無論此事最終牽扯到榮國府里的誰,哪怕是他賈赦、賈政本人!只要證據(jù)確鑿,朕…準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該報復的,你只管報復回去!但是——”

皇帝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不可大張旗鼓,鬧得滿城風雨,有損朝廷體面,有傷勛貴之和!二!不可對榮寧二府的祖宗祠堂有絲毫不敬!更不準提什么燒毀祠堂這等大逆不道之言!代善公的功績與清譽,不容玷污!這兩條,你若敢犯一條,莫怪朕翻臉無情!你可聽明白了?!”

賈琰擰著眉頭,盯著皇帝看了半晌,似乎在權(quán)衡利弊。那眼神,如同在草原上衡量一場突襲的利弊。最終,他眼中的兇煞之氣慢慢收斂,那股子混不吝的勁頭也淡了些,緩緩點了點頭,甕聲道:“臣…明白了。暗中查訪。找到證據(jù),再行報復。不動祠堂。臣…遵旨。”雖有些不情愿,但終究是應承了下來。

德正皇帝看著他那副勉強答應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轉(zhuǎn)向郭登,語氣帶著深深的同情和一絲難得的調(diào)侃:“郭卿家啊,難怪…難怪!朕現(xiàn)在算是明白了,你這幾年,鬢邊華發(fā)陡增,面上皺紋深刻,看來也不全是憂心國事所致!教導這么個只認拳頭、不認王法、腦子里一根筋的夯貨…真是苦了你了!”皇帝說著,自己都忍不住微微搖頭嘆息。

郭登聞言,臉上的表情真是精彩紛呈,尷尬、無奈、后怕、又有點如釋重負,最后只能化作一聲苦笑:“陛下體恤,臣…惶恐?!彼J識這位陛下十幾年,從潛邸到登基,深知其心性深沉,御下極嚴,何曾聽過他用如此帶著家常煙火氣的調(diào)侃語氣說話?看來賈琰這混小子,雖然莽撞得嚇死人,但這份赤誠坦蕩、能力卓絕又混不吝的復雜特質(zhì),竟是真的合了陛下的眼緣了。這感覺,讓郭登心頭百味雜陳。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大太監(jiān)戴權(quán)垂著手,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在御座前躬身,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傳入三人耳中:“啟奏陛下,太極殿那邊遣人來傳話…太上皇他老人家,聽聞武威侯賈將軍今日入宮覲見,龍心甚悅,說想親眼瞧瞧這位為我大良揚威域外的少年英豪…”

德正皇帝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太上皇雖已退居深宮頤養(yǎng),然對軍國大事,尤其是這等揚眉吐氣的邊功,向來關(guān)注。賈琰之名,想必早已傳入太極殿了。

“知道了?!被实垲h首,隨即看向賈琰,“賈琰,太上皇召見,此乃殊榮。你且隨戴權(quán)去一趟太極殿,拜見太上皇吧。言語務必恭敬,不可失儀。”

賈琰立刻起身,躬身領(lǐng)命:“臣遵旨!”他臉上的復雜情緒已收斂許多,恢復了慣常的沉靜,只是眼底深處,還殘留著一絲風暴過后的痕跡。他朝郭登看了一眼,見老師微微點頭示意,便不再多言,隨著戴權(quán)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文華殿。

殿內(nèi),只余下德正皇帝與郭登二人。

看著賈琰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郭登臉上的憂慮之色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一層。他轉(zhuǎn)向皇帝,再次深深一躬,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陛下,如今賈琰不在,臣…斗膽,有些關(guān)于此子的肺腑之言,想單獨稟奏陛下,望陛下…明察?!?/p>

德正皇帝正有此意。賈琰今日的表現(xiàn),太過“驚世駭俗”,他心中亦有許多疑問。他指了指旁邊的座位:“郭卿但說無妨。坐下講?!?/p>

郭登謝恩,卻并未落座,依舊保持著躬身姿態(tài),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表達他話語的分量。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詞句,然后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懇切:

“陛下,賈琰此子…生性桀驁,行事囂張,甚至有時…視禮法規(guī)矩如無物,此乃臣教導無方,臣之過也?!彼日J錯,接著話鋒一轉(zhuǎn),“然則,此子天賦異稟,極其聰慧!他看似魯莽憨直,行事只憑一腔血氣,那皆是因為…他認為眼前之事,無需動用智謀,憑他的勇力便可解決!一旦他認定事情重大、棘手難纏,需要用心機、用謀略時…陛下,”郭登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他便會展現(xiàn)出令人心驚的冷靜、縝密與洞察力!心思之深沉,謀算之周詳,應變之機敏,絕非常人可比!臣這些年,一直在暗中觀察于他。從最基礎(chǔ)的練兵布陣,到實戰(zhàn)中的臨機決斷;從如何識破敵人的陰謀詭計,到如何堂堂正正以陽謀碾壓…他從未讓臣失望過!甚至…往往能出人意表,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勝果!此番草原大捷,看似他勇猛無匹,實則步步為營,環(huán)環(huán)相扣,皆是精心謀劃的結(jié)果!此子…實乃天生的帥才!”

郭登的語氣充滿了篤定與推崇,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帶著一絲蒼涼與決絕:

“陛下…老臣…老臣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了?!彼嘈σ宦?,“自去年起,精力便愈發(fā)不濟,處理軍務時常感力不從心。老臣自知,這副殘軀,已無法再為陛下馳騁疆場,效那沖鋒陷陣之勞了…”他抬起頭,眼中帶著懇求與托付,“賈琰此子,雖有諸多毛病,然其心如赤子,一片至誠!對陛下,對大良,其忠心天日可表!其才具,更是足以托付北疆重任!陛下…老臣懇請陛下,多看顧他一些,多磨礪他一些。此子…便算是老臣這把老骨頭,最后能為陛下…為大良江山社稷,所盡的一點心意了!”言畢,郭登撩袍跪倒,深深叩首。

德正皇帝聞聽郭登之言,初時還在為賈琰的才能而暗自點頭,待聽到“強弩之末”、“殘軀”、“無法再馳騁疆場”時,臉色驟然大變!他猛地從御座上站起,幾步走到郭登面前,一把扶住他的手臂,聲音充滿了震驚與急切:

“郭卿家!你說什么?!身體有恙為何不早奏與朕知?邊關(guān)辛勞,竟至于此?”皇帝眼中是毫不作偽的關(guān)切與痛心,“戴權(quán)!速傳太醫(yī),來文華殿為定襄侯診脈!不得有誤!”

郭登被皇帝扶起,看著天子眼中的焦急,心中暖流涌動,眼眶微熱。他連忙道:“陛下息怒!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只是…只是老臣這身子,乃是早年征戰(zhàn),受創(chuàng)太多,傷了根本,非藥石可速愈。乃是積年沉疴,慢慢熬著罷了。太醫(yī)…就不必勞煩了。請陛下寬心,老臣自己心中有數(shù),再支撐個三兩年,為陛下守好大同門戶,當無大礙。只待…只待賈琰能真正獨當一面之時…”他語氣坦然,帶著軍人看淡生死的豁達,卻也更顯悲壯。

德正皇帝扶著郭登的手臂,看著他鬢角的白霜與眉宇間掩飾不住的疲憊,聽著他這近乎托孤般的言語,心中如同壓上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北疆的擎天玉柱,竟已悄然顯出老態(tài)。


更新時間:2025-07-14 06:4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