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的夜,并非純粹的漆黑。千年古都的燈火在腳下織成一片流淌的星河,勾勒出斗獸場沉默的輪廓、臺伯河蜿蜒的銀帶,以及遠(yuǎn)處梵蒂岡城墻莊嚴(yán)的剪影。然而,在這片人間燈火的穹頂之上,圣彼得大教堂那標(biāo)志性的巨大穹頂,卻如同巨獸蟄伏的背脊,沉浸在一種近乎絕對的、被月光和城市微光共同拋棄的深邃陰影之中。空氣在這里凝固,帶著石料吸飽了白日陽光又在夜間釋放出的冰冷,以及一種沉淀了無數(shù)祈禱與秘密的、近乎神圣的死寂。
在這穹頂?shù)淖罡咛?,一個身影迎風(fēng)而立。白日里包裹著歌爾珈身份的、那身樸素的灰色修女袍早已不見蹤影,如同被夜色本身溶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襲剪裁完美到毫巔、材質(zhì)如同凝固夜色的絲絨禮服。它緊貼著身軀,勾勒出纖細(xì)卻蘊(yùn)含著古老恐怖力量的線條,在微弱的星光下泛著幽邃的光澤。銀色的長發(fā)不再被兜帽束縛,此刻如同流淌的液態(tài)月華,在凜冽的夜風(fēng)中肆意飛揚(yáng),劃破沉沉的黑暗。蒼白的肌膚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冷玉般的光澤,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也冰冷得沒有一絲生氣。那雙血紅的眼眸,如同兩滴最上等的鴿血紅寶石,又像是地獄熔爐深處濺出的火星,倒映著腳下沉睡城市那渺小如玩具般的萬家燈火。初代吸血鬼歌爾克,卸下所有偽裝,如同黑夜本身孕育的君王,正俯瞰著他永恒游戲場中的一片小小領(lǐng)地。
“出來吧,小老鼠。” 歌爾克的聲音慵懶而磁性,用的是純正而地道的意大利語,尾音帶著一絲戲謔的殘忍,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卻讓聽者骨髓生寒?!澳愕男奶暋?*dolente e scomposto* (痛苦而雜亂) …在這寂靜的圣所之巔,吵到我了?!?他甚至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流連在腳下城市的燈火迷宮中。
一個身影如同受驚的鼴鼠,猛地從穹頂邊緣一塊巨大滴水獸雕像投下的、最濃重的陰影中竄出。是“神圣之焰”的一名年輕成員,雅各布·貝尼尼。他臉色慘白如教堂的大理石雕像,額頭布滿細(xì)密的冷汗,在冰冷的夜風(fēng)中迅速凝結(jié)。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個散發(fā)著微弱卻堅(jiān)定銀芒的十字架——那是用受祝圣的秘銀打造,鑲嵌著微小的圣徒遺骨碎片,對低階吸血鬼有著致命的灼燒之力。另一只手則握著一把同樣刻滿細(xì)密驅(qū)魔符文、刃口閃爍著寒光的銀質(zhì)匕首。他的眼中充滿了驚駭、深入骨髓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發(fā)現(xiàn)驚天秘密后的、近乎瘋狂的篤定和殉道者般的狂熱。
“你……你不是人!”雅各布的聲音因?yàn)闃O度的緊張和憤怒而劇烈顫抖,幾乎破音,在空曠的穹頂上傳出空洞的回響,“昨晚……在秘密檔案室深處……我看到了!燭光下…你的影子…淡得如同幽靈!沒有心跳!*Nessun battito!* (沒有心跳!) 還有……還有前天夜里,在臺伯河廢棄碼頭……你處理掉那個被吸干的血奴時……那速度……那力量…… *Diavolo!* (魔鬼!) 你是來自深淵的魔鬼!” 他每說一句,握緊武器的手就更用力一分,指節(jié)泛白。
歌爾克緩緩地、優(yōu)雅地轉(zhuǎn)過身,如同舞臺上的主角終于面向他的觀眾。清冷的月光吝嗇地照亮了他那張足以令星辰失色的容顏——精致得超越了性別的界限,仿佛是造物主在癲狂與完美的臨界點(diǎn)上最極致的造物,帶著神性的俊美與魔性的妖異完美融合。他血紅的眼眸精準(zhǔn)地鎖定雅各布,臉上緩緩綻放出一個悲憫又殘酷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只在圣餐臺上爬行、即將被燭火燒焦的可憐飛蛾。
“*Vigilate itaque, quia nescitis qua hora Dominus vester venturus sit.* (所以,你們要警醒,因?yàn)椴恢滥銈兊闹魇悄囊惶靵淼健? *Matthew 24:42.*” 歌爾克用純正而古老的拉丁文吟誦著經(jīng)文,聲音輕柔得如同夜風(fēng)拂過羽毛,卻讓雅各布如墜冰窟,渾身血液似乎都要凍結(jié)凝固,“多么虔誠而及時的告誡啊,雅各布修士?!?他微微歪了歪頭,銀發(fā)流淌過蒼白的臉頰,“可惜,你警醒得……太晚了。或者說,對于你即將迎來的結(jié)局而言,這警醒……又顯得太早了、太徒勞了?!?/p>
“以主之名!*Exorcizo te, omnis spiritus immunde! In nomine Patris, et Filii, et Spiritus Sancti!* (我驅(qū)逐你,一切污穢的靈!以圣父、圣子、圣靈之名!)” 雅各布被信仰的狂熱和瀕死的恐懼雙重驅(qū)使,爆發(fā)出嘶啞的吼叫!他猛地拔開腰間圣水壺的塞子,將壺內(nèi)所有經(jīng)過三重祝圣、蘊(yùn)含著強(qiáng)大凈化之力的圣水,朝著歌爾克兜頭潑去!同時,他如同離弦之箭,將全身的力量、所有的信念和對殉道的渴望,灌注于手中的銀匕之上,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狠狠刺向歌爾克那看似毫無防備的心臟位置!動作標(biāo)準(zhǔn)得如同教科書,凝聚著“神圣之焰”訓(xùn)練的全部精華。
足以讓普通吸血鬼皮開肉綻、慘叫哀嚎甚至化為灰燼的圣水,如同最普通的、冰冷的山泉雨水般,從歌爾克光滑如最上等東方絲綢的蒼白皮膚上滑落。沒有激起一絲白煙,沒有留下任何燒灼的紅痕,甚至沒能在那件昂貴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黑色絲絨禮服上留下一丁點(diǎn)深色的水漬痕跡。圣水珠順著他完美的下頜線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摔得粉碎,如同雅各布此刻瀕臨崩潰的信心。
那蘊(yùn)含著神圣力量、銘刻著古老驅(qū)魔符文、足以洞穿鋼板的銀質(zhì)匕首,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精準(zhǔn)無比地命中了歌爾克左胸心臟的位置!
然而,預(yù)想中利刃穿透血肉、刺中心臟的悶響沒有出現(xiàn)。匕首的尖端如同刺中了由億萬層彈性蛛絲和最堅(jiān)韌的魔獸皮革壓縮而成的物質(zhì),發(fā)出沉悶到令人牙酸的“噗”一聲輕響。它僅僅刺破了禮服最表層的絲絨,在接觸到歌爾克肌膚的瞬間,便遭遇了無法想象的阻力!鋒利的銀刃,連一絲表皮都無法劃破,仿佛刺中的是神話中龍類的逆鱗!巨大的反震力讓雅各布感覺自己的手腕像是狠狠撞在了一座由精鋼鑄造的山壁上,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涌出,匕首再也握持不住,“當(dāng)啷”一聲脫手飛出,在石面上彈跳了幾下,滾入黑暗的角落,那微弱的銀光如同雅各布眼中最后一點(diǎn)希望的火星,熄滅了。
歌爾克眼中的紅光驟然熾盛!如同兩滴剛剛從熔巖核心取出的、燃燒著的血鉆!他臉上那點(diǎn)僅存的、虛假的悲憫瞬間冰消瓦解,只剩下純粹的、屬于遠(yuǎn)古頂級掠食者的冰冷與殘酷,一種看待塵埃般生命的漠然。
“勇氣可嘉,愚蠢透頂。” 他優(yōu)雅地抬起右手,動作快得超出了人類視力的捕捉極限,甚至帶出了一絲殘影。那不是攻擊的姿態(tài),更像是一位藝術(shù)家準(zhǔn)備拂去畫布上多余的塵埃。
雅各布只覺一股無法抗拒、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無形的冰之巨掌,瞬間扼住了自己的喉嚨!將他整個人如同拎起一只待宰的雞雛般,輕易地提離了地面!他雙腳徒勞地在冰冷的夜空中蹬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窒息聲。他想呼喊主的圣名,想念誦最后的禱文,想詛咒眼前的惡魔,卻連一絲氣流都無法通過被完全鎖死的喉管。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他年輕的眼眸。他看到了歌爾克眼中那純粹的非人光芒,看到了他微微張開的唇間,那若隱若現(xiàn)的、閃爍著寒光的…獠牙!
“*Requiescat in pace.* (愿他安息。)” 歌爾克對著手中這徒勞掙扎的、鮮活的生命體,如同在葬禮上為逝者念誦最后的禱詞般低語,聲音平靜無波,沒有絲毫的情感起伏。然后,那優(yōu)雅的、仿佛只該用來彈奏豎琴或執(zhí)起酒杯的五指,如同情人般溫柔地…輕輕一收。
“咔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骨裂聲,在死寂的夜空中顯得格外刺耳、格外褻瀆。雅各布眼中的光芒如同被吹熄的蠟燭,瞬間徹底熄滅。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軟軟地歪向一邊,所有的掙扎在瞬間停止,身體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的破布娃娃,軟了下去。
歌爾克像丟開一件無用的垃圾,隨手將雅各布尚有余溫的尸體拋向穹頂下方無盡的黑暗深淵。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那下墜的身影。指尖隨意地、優(yōu)雅地朝著尸體墜落的方向一彈。
“噗!”
一簇幽藍(lán)得近乎妖異、沒有絲毫熱度的火焰,憑空出現(xiàn),精準(zhǔn)地落在了急速下墜的尸體上?;鹧鏌o聲地燃燒起來,速度卻快得驚人!藍(lán)色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血肉、骨骼、衣物…… 幾個呼吸之間,那具曾經(jīng)名為雅各布·貝尼尼的軀體,連同他所有的存在痕跡、信仰、恐懼與勇氣,便被焚燒殆盡。沒有濃煙,沒有刺鼻的氣味,甚至連一點(diǎn)灰燼都未曾留下。風(fēng)一吹,最后一點(diǎn)藍(lán)焰閃爍了一下,徹底消失無蹤。仿佛這個年輕的獵魔人,連同他今夜魯莽的追蹤與發(fā)現(xiàn),從未在這世間存在過。
第一縷微弱的晨曦,如同怯生生的金線,掙扎著刺破東方的地平線,試圖驅(qū)散籠罩大地的黑暗。歌爾克站在穹頂之巔,沐浴在這即將到來的、象征著希望與救贖的光明之中。他只是微微瞇起了那雙深邃如血獄的眼眸,濃密的銀色睫毛在淡金色的光線下投下小片陰影,臉上露出一絲純粹生理性的、貴族被清晨鳥鳴打擾了清夢般的慵懶不適。
陽光,對他而言,不過是些許刺目的麻煩,如同過于耀眼的珠寶光芒,遠(yuǎn)非致命的武器。他抬起手,修長蒼白的手指輕輕拂過禮服上被銀匕刺破的那個微小痕跡,指尖縈繞起一絲微不可查的黑霧,痕跡瞬間彌合如初,仿佛從未存在。
“新的一天開始了,‘神圣之焰’……” 歌爾克低語,聲音消散在漸起的晨風(fēng)中,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他最后看了一眼腳下漸漸蘇醒的梵蒂岡,身影如同融入晨曦本身的水墨畫,悄無聲息地淡化、消失,只留下穹頂冰冷的石面和越來越明亮的晨光。
當(dāng)太陽完全躍出地平線,將圣彼得廣場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輝時,“神圣之焰”的駐地內(nèi),將再次記錄下一起隊(duì)員在執(zhí)行“秘密追蹤高階血族”任務(wù)時“不幸失蹤”的檔案。而歌爾克,將繼續(xù)他危險而優(yōu)雅的游戲,在圣光最璀璨的中心,在教皇納斯特的身邊,如同陰影中綻放的劇毒之花。他需要更多的時間,更深的接觸,去撬動那座看似堅(jiān)不可摧的冰山,去品嘗那令他永恒靈魂都為之顫栗的、禁忌的甘霖——那蘊(yùn)含著無上神力與純粹意志的教皇之血。晨曦下的湮滅,不過是這永恒樂章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休止符。